吴森觉得赵晓清这个人真的有病。
明明是数学老师的教学实验课上那个男生莫名其妙非要坐在她旁边找她当搭档,最后怎么就变成了赵晓清嘴里的她勾搭她男朋友了?
不可理喻。
但骂归骂,吴森终归心里有些忐忑,她和赵晓清从来关系就不好,赵晓清还格外看她不顺眼,况且自从赵晓清收了一帮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小太妹后,吴森就警觉得像只小动物,紧张兮兮的,看到赵晓清都要绕道走。
惹不起,躲得起。
可是现在,偏偏倒霉地一头撞上了。
二十六中和德馨高中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但在家长们的眼中,无异于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原本不少应该去职校的学生,家长使了关系后都一股脑塞进像二十六中这样的普通高中里。
学校每隔一个月就通报一次恶性打架事件,惩罚力度像毛毛雨,屡禁不止。每周一的升旗大会上,教导主任站在台上讲得义愤填膺、义正言辞、声嘶力竭、慷慨激昂,愤怒的唾沫星子几乎要穿过话筒喷到每一个人的脸上,然而每次真正出了事,家长和领导斡旋一番,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宣传栏上一份不痛不痒的全校通报和自我检讨书。
二十六中这么多年没有开除过一个学生,教导主任的话雷声大雨点小,砸到脸上一点都不疼,久而久之,没有人再为他的愤怒买单。
周五放学,吴森从文具店里蹦蹦跳跳地出来,怀里抱着一本心仪已久今天终于买到的本子,哼着歌拐过街角时,脚步猝然而停。
她看到赵晓清和几个女生站在网吧的灯牌下,她们笑着朝她望过来,闪烁的霓虹灯在她们脸上涂抹出奇幻诡异的颜色,然而每个人的眼神却是晦暗的。
吴森抱着本子的手一松,全身如坠冰窖。
“这样我们可以排除b选项,然后a选项是因为呃然后”
高凤超猛然一下捂住了嘴巴,她的动作幅度太大,惹得英语老师皱眉看向她。
做作,真够做作的,高凤超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不上台面,可她不是故意的。
心脏忽然紧了紧,高凤超惴惴不安,声音听上去都有点儿微微发颤,却强自镇定着说了下去,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阅读理解的b篇第三小问,这张卷子中b篇阅读理解是最难的,而第三小问全班只有五个人答对了,四舍五入相当于全军覆没,那仅有的做对了的五个人其中之一就有高凤超,当英语老师叫她起来给大家讲解一下自己的解题思路时,高凤超原本是很有信心的。
只不过她太过在意英语老师——也就是他们班主任的看法,几乎每说一句话就去注意一下班主任的反应,导致后面的思路并不连贯,最要命的是,她还好巧不巧地又犯了班主任的忌讳。
她已经回答完了,过了好一会儿,班主任才沉沉地说了一句。
“坐下吧。”
高凤超低着头坐下,喉咙很干,班主任接下来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因为她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响声,脸颊滚烫,自责和懊恼从面颊烧到了心肺,她右手指甲掐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不停地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没用,没用,你太没用了。
明明知道班主任最讨厌学生回答问题时说些无关紧要的语气词,她还明知故犯,尤其是“然后”这两个字,班主任订正了她不下五遍,然而高凤超依旧一紧张就全忘记了,习惯成了自然,一时半会真的很难改掉。
完了,她在班主任心里的好感肯定又降低了一层,高凤超欲哭无泪,偷偷抬眼去看班主任,四十多岁的女人,行事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在她的管束下,文科的尖子班,一片死气沉沉。
下面的课高凤超听得心不在焉,班主任这节课已经叫过她一次了,很大概率上不会再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尽管如此,高凤超仍然在为自己刚才糟糕的表现而隐隐懊恼。
她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像个异类,无法融入任何一个集体的异类,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无措和孤独缠绕了她这么多年,依旧没有一点儿好转。
初中毕业拍大合照时,年轻的摄影师幽默有趣,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角落怎么也笑不出来,怎么笑都不对,明明最应该是青春洋溢的时刻,可她却好像把那些好时刻都错过去了。最后照片洗出来,她站在最边上的角落里,笑得无比僵硬,傻傻地举着两根手指比耶,与周围灿烂的开心笑容格格不入,看上去都快哭了。
或者又像是毕业典礼她给台上的领导颁证书,领导左手右手都腾不开,示意她把证书稍稍往后放,结果她没注意到用红布简陋搭起来的主席台还有缝隙,想着证书横放在地上不好看,于是把证书立起来靠着后面的幕布,结果,下一秒,她就愣愣地看到证书直接从自己手心里掉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证书掉下去的那一瞬间,高凤超好像看到了自己也掉进去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洞,没有人能听到她发出的呼救声音,她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好,到处都闯祸的蠢蛋。
下课铃打响了,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原来这么快,高凤超愣怔地看着试卷上少之又少的笔记批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浪费掉了一堂课——尽管不是特别明白究竟浪费了什么,可就是觉得很浪费。
于是,更加懊恼。
同桌麻利地收拾桌面,准备出下节课的课本,无意中瞥了她一眼,“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
高凤超牵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啊。”
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事才能让对方信服,也能保住自己可怜的自尊和面子。
她沮丧着恍惚地抬头,好像看到卞蒙站在讲台上的黑板前,举起胳膊正往上写着什么,俊秀方正的粉笔字,每写一个都那么漂亮。
晨光熹微,第一节英语课已经结束,接下来还有一整天的课要上,粉笔的灰尘在惨薄的阳光下轻轻飞舞,讲台上的女孩子优雅大方,一举一动都很好看。
或许,有人天生适合站在高处,耀眼发光,有人只能站在低处,疲惫地仰起头,注视着那短短的却横亘了万千阻隔和岁月的距离,明白,人生而就不同。
“我觉得你讲得挺好的,反正我听懂了,不用管班主任,谁不知道她事儿多。”
好半天,刷刷做着题的同桌头也不抬,忽然出声说了几句话,高凤超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对着自己说的,高凤超心头一暖,张张嘴想说句‘谢谢你’,或者我‘没事儿’,嗫喏了半天,还是没张开口,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蓬松的马尾垂到一侧,挡住了她微湿的眼睫。
同桌抬起头来看黑板上的内容,拖着下巴喃喃自语,“啊语文老师又开会,下节课我们上自习。”
“对了,你把你期中考试写的作文借给我看看行吗?”
高凤超缓缓点头,没有犹豫地轻轻说。
“好。”
天渐渐凉起来。
最先反应的是奶奶越发频繁的头疼和腿疼,新月心事重重地把筷子搁到一边,眼睛不带眨地亲眼看着奶奶拧开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圆圆药片,然后喝水吞了下去。
“奶奶,光吃药不行啊,还是让我小叔叔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新月起身给奶奶水杯里又倒了点热水,心急地劝道,“而且小婶婶不是护士嘛,肯定认识好的医生,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
“不用,都忙,别麻烦了,换季疼一两天就好了,我有数,快吃饭吧。”
奶奶把米粥往她眼前推了推,又剥了个茶叶蛋,腌出棕色裂纹的蛋清放到她碗里,蛋黄放进自己碗里,新月望着奶奶花白的头发和平静淡然的脸庞,嘴巴张了好几下,欲言又止。
终于抿着嘴巴坐下来,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食不知味。
看孙女神色恹恹地不说话,新月奶奶喝了口米粥,慢条斯理地问。
“你孙奶奶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辛烨在外面比赛,”新月耷拉着眼皮没精神,“我都看不到他人影呢,怎么说。”
“奶奶要不你跟辛烨说吧,孙奶奶结婚,请他当花童,你跟他说,他肯定会来。”
新月奶奶慢悠悠喝粥,神态安然,“我不说,这是你的事,拉上我干嘛。”
新月愁眉苦脸,更没食欲了。
“现在见不到,就等辛烨回来再跟他说呗,怎么了,这么点小事还难倒你了?”
新月一愣,随即抬起眼睛乖巧地笑,“呵呵呵呵,不难,不难。”末了,又低下头,狠狠咬了咬牙。
孙奶奶要结婚了,新郎是一个老爷爷,会写文章,会讲笑话,写的文章和笑话还登在了他们当地的晚报上,有时还会在杂志上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新月听到他们说,这叫做评论员。
当新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找孙奶奶,两眼放光地问,“我能让那个爷爷帮我写作文吗?”
孙奶奶捏住她脸颊软软的肉玩得兴起,笑呵呵地,“能啊,你帮我把辛烨邀请来,你们俩当我的花童,我就让他帮你写作文,就这么说定了。”
话音落地,新月脸上的笑顿时僵了僵,奶奶和孙奶奶不愧是好朋友,两个人就像两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从来没问过她,你和辛烨怎么啦,为什么他不来找你玩啦,你为什么再也不去他家写作业啦?一个字都没提过,却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可是,她要怎么邀请,他现在都不理她,也不跟她说话好不好。
出门前,新月的一只脚都迈到防盗门外面了,还是努力伸回半个脑袋来,扒着厨房门不放心地又唠叨了一遍,“奶奶,我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吃药哦,一天都不准落。”
唠叨完,才勉勉强强放回一半的心,关好防盗门,下楼梯,出了单元门,迎着清晨的朝阳,一路奔向公交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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