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体测。

    新月在操场上看到了辛烨。

    他好像刚比完赛回学校,和队友们在操场的一角做着简单的体能训练。

    远远望着,沙袋看上去似乎很沉,绑在两条腿上,他们拖着沙袋跑来跑去,这是新月第一次看到辛烨训练的样子,没想到会是这样辛苦,在她狭隘的认知里,无非是压压腿,跑跑步。新月的确没有想到,辛烨会做到这种地步,他竟然真的一路坚持下来了。

    有五味陈杂的滋味慢慢涌入喉头,新月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辛烨,又好像,前所未有地认识了辛烨。

    今天好几个班级一起体侧,1班算下来的早的,还有班级连影儿也没见到半个,操场上闹哄哄的,体育老师开始清场地,转头又急忙安排着体测要用到的道具,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开始不了,新月在自己班级附近转了两圈,眼睛时不时往操场对角线的那个角落看一眼。

    有体育老师跑过去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要让倒场地,辛烨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新月忽然想过去看一眼,那个沙袋长什么样子,也想看一眼,他到底有没有被晒黑。

    新月背着手,不经意地慢慢向另一头挪,逐渐挪远,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像在操场上遛弯的退休大爷,只差腰间配个收音机了。

    距离渐渐拉近,辛烨背对着他,正坐在地上一边捣鼓着腿上的沙袋一边和身旁的队友说话,新月靠得越来越近,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辛烨毛茸茸的后脑勺和身上衣服的花纹了,就在这时,她听见1班班长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自己身后乍然响起,隔着大半个操场的距离,嗓门之大,惊飞了枝头上的麻雀。

    “言新月!言新月!你跑那边去干什么!回来排队!排队!点名了!”

    新月浑身一僵,刹那间,沙袋和别的什么都没心情看了,她掉头就走,脚步急匆匆的,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走到半路,几乎是小跑了。

    她一直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坐在地上的一个男孩子在听到那道气急败坏的喊声后,原本放松的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她一起变得僵硬,拿东西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表情和浅淡的笑意定了格,克制了好半天,才终于忍不住慢慢转回头。

    目光绕在一个已经走远的落荒而逃的背影上面,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身影安全抵达另一头的人群之中,融进去,看不清,找不到,才敛了视线。

    点完名,先测50米,四个人一组,新月心不在焉地听体育老师讲着注意事项,脖子微微发痒,总想往后扭一扭。

    轮到她时,言新月弯腰准备起跑的前一刻,回了次头,操场那个角落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人。

    顺利测完50米跑和仰卧起坐,第三项是立定跳远,新月低头用脚尖碾着塑胶跑道的细细颗粒,依旧在走神,心神不定的后果就是她在跳出去的瞬间姿势不对,狠狠往前摔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新月爬起来,看到这一扑摔得挺狠,手掌根部和小臂全擦破了皮,往外渗着血,宋婉和几个女生在她身边安慰,她被围在中间,一边说着没事儿不用担心,一边悄悄吸气忍着疼。

    “去医务室吧,起码先消一下毒。”宋婉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有些担心地盯着她掌心丝丝往外渗出的血迹。

    新月简单擦了擦,扭头看了一眼皱眉的体育老师,笑着说,“马上就要测800米了,别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大家,忍一忍吧。”

    宋婉小声说,“要不然跟体育老师说一声延期吧,下次跟今天跑不了800米的几个女生一起测。”

    “怪麻烦的。”

    “你这个样子,还能跑吗?”

    宋婉的眉头自从看到她摔得惨兮兮的手掌和小臂后就没松开过,她看上去是真的担心,新月心里有些吃惊,不过更多的是温暖,她失笑道,“真的没事儿啊,又不是伤到了腿。”

    宋婉点点头,又抽出张纸巾,撕成长条,熟练地在她的手上缠了几道,勉强固定好后,轻声说了句,“别逞强。”

    跑完800米,新月跟体育老师打了个招呼,双腿发软地往医务室走,有女生好心地提出要陪她一起去,新月笑笑,摇了摇头,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麻烦别人了。

    十几分钟后,新月从医务室走出来,消毒酒精的刺激让她的头皮还在微微发麻,手掌疼得没什么知觉了,新月很认真地思考——她和吴森一定是冲撞到某路神灵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倒霉,放假后要去庙里好好拜一拜。

    回到操场上时正在测男生1000米,新月经过时,听到几个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就这样冷不丁忽然听到辛烨的名字。

    “你傻吗?人家的爸爸是局长呀,拿牌有什么难的。”

    新月停下脚步,慢慢回头,看到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微抬着下巴,一连不屑地继续说。

    “肯定提前都打好招呼了,那些裁判怎么也得给点儿面子,毕竟人家爸爸是局长,咱们可比不了。”说完,双手一摊。新月第一次发现,原来男生说起闲言碎语来,竟然一点儿不比女生逊色。

    男生笑得贱兮兮的,小眼睛里流露出八婆的光芒,“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听我哥说,那个辛烨不是从小就练的,就是半路出家,为了考学呗,这种人谈什么专业运动员,他拿的那些金牌都是他们家用钱换的,背地里不知道送了多少礼呢,没办法人家家里有钱,咱们羡慕不来。”

    破碎稀薄的冬日阳光并不耀眼,新月却抬手遮住了刺入眼睛里的碎光,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明白辛烨为什么生气了。

    她曾经是他们的一员,不管承不承认,也不管她的方式有多温和含蓄,是无心的也好,是无意的也罢,扎到对方心里,其实是一样疼的。

    高一的时候,新月听到班里的同学不止一个人说过辛烨性格冷,不说话,可是在新月的记忆里,辛烨从来不属于话少的那类男孩子,他总是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可现在,别人都评价他话少。

    为什么呢?还能为什么。言新月,你不是应该最知道吗?

    怎么会全忘了呢。

    受到的攻击、谩骂、诋毁和偏见多了,自然也就不爱说话了。

    辛烨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把两个人分开时,新月还英勇不屈地用那只缠满纱布的手拼命地揪地上那个男生额前的头发。

    言新月的体内一捧熊熊怒火在燃烧,火焰高涨,一会儿勾勒出赵晓清的影子,一会儿又是吴森,一会儿是六年级的班主任,一会儿又变成了眼前嘴碎的男生,辛烨的手紧紧抓着新月的胳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满脸诧异,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他拦在她和那个男生中间,新月没看他,自始至终盯着地上的男生,辛烨有点儿不知所措的慌乱,围着她无措地换了好几次位置,左边看看,右边也看看,不过他很快从懵懵然的状态里镇定了下来。

    不停有人围上来看热闹,人群总是越聚越大的,闹哄哄的杂乱和窃窃私语中,新月犹在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男生,而辛烨却在静静地低头看她。

    有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哨子,哨声尖锐,划破了这场闹剧。

    辛烨反应很快,悄然一个闪身,把她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身后,笑容变戏法似的,转瞬明亮灿烂。

    “没事儿老师,我们闹着玩呢。”

    体育老师见是个圆脸小姑娘,长得清丽,就是好像在生气,气得脸都红了,眼眶也有点儿红。

    地上躺着的男生捂着腿痛心咆哮,“什么没事儿,我的腿都被她踢断了。”

    新月反身回眸,睥睨着地上的男生,不屑地大声道,“那是你自己摔的,别诬赖我。”

    男生被她这种土匪似的气势刺激得嘴唇都在抖,哆哆嗦嗦指着她,一瞬间,把什么男的女的好男不跟女斗全部扔在脑后,张牙舞爪就要爬起来再跟她打。

    一边爬一边委屈地吼,“你至不至于!我不就说”

    “你还敢说!”

    新月劈手一指,抬脚就要往前冲,辛烨抓住她胳膊的手幸好还没松开,再次发懵的同时眼疾手快将她牢牢牵制在原地,新月挣扎了好几下没挣脱开,扭身又从辛烨的肩膀探出小半张脸,眼睛盯着体育老师,气鼓鼓地告状。

    “老师,他欺负同学。”

    嘴巴里告状,另一只纱布被扯开显得格外凄惨的手还明晃晃地指着被大家七手八脚拦住的男生,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

    一时间,视觉效果显著,后面渐渐围上来的人都默默地将视线移向了男生,目光包含谴责。

    男生讷讷地,顿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卧槽这关不关我事啊”

    辛烨无言地垂眼盯着女孩子气得红了一半的侧脸,又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忽然有种穿越回小学低年级的诡异感。

    晚自习下课后,新月等在17班的自行车棚前拦住了辛烨。

    “辛烨,我有话跟你说。”

    她背着书包,站在辛烨的自行车前,挡着不让他过去。只是,新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选的地点好像不太对。

    走读的学生从16班到18班,全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看热闹,站在辛烨身后的几个男生还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忍着笑,眼睛一会儿往新月身上瞥一眼,一会儿又往辛烨身上瞥一眼,表情丰富到多彩。

    偏偏站在中间的两个人,安静对视着,一动也不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这是来告白的吗?这是来寻仇的吧。

    新月沉静的眸色里看不出一丝情绪,礼貌而冷淡,她还是这样,辛烨靠着车棚的柱子,抱臂而立望着眼前的女生,下一秒,大步上前,直接将人群中心的新月带走,掌心相贴,安全而温厚。新月扭过脸看了他一眼,拉着自己手的这个男生,无论是今天在操场上还是现在,或是从前,就这样在她困窘逼仄的时候探身上前,为她挥洒出一片光明。

    新月微微弯了眼睛,笑了。

    他其实没什么变化啊。

    一路走到小凉亭,没什么人了,两个人才停下来。新月无声地垂眼,看了一下自己还被攥着的手腕,辛烨觉察到她的动作了,手指僵了僵,霎时觉得皮肤相接的地方温热到滚烫,正要放手,新月忽然摇了摇那只胳膊,晃啊晃的,地上的落影在轻轻飞舞。

    “你还生我气吗?”她轻轻地问。

    他们多久没有说话了,半年?一年?

    辛烨愣了一下,看到眼前的女孩子渐渐弯起的双眼,眸光里有水盈盈的笑意,冲他眨眨眼睛,狡黠的,讨饶的,欢喜的,那么熟悉。

    他松开手,双手酷酷地插回羽绒服口袋里,一扭脸,“早就不生了。”

    一句话说完,又扭回了脸,终究没能忍住笑意,从眼角眉梢显露出来。

    “那就和好吧。”新月扬起微笑。

    辛烨低头注视着她,轻轻笑起来,“好。”

    今晚的月光皎洁如水,新月抬眼看着辛烨在渐暖黄色灯光下清晰分明的棱角,嫣然而笑,他们都长大了。

    真好。

    新月依旧坚持过年要买新衣服,不止自己要买,妈妈和奶奶也要买,爸爸嘛,爸爸就算了,随他吧。

    市里大大小小的商场被她和妈妈逛了个遍,奶奶最后也被她硬拖来,试了一件她和妈妈都觉得很适合奶奶气质的羊绒大衣,赶在年根前,大包小包从头到脚置备得无比齐全。

    新月忽然很期待这个新年,前所未有的期待。

    年夜饭在她们家吃,大哥哥二哥哥都来了,客厅里被年货摆得满满当当,落不开脚,新月和陈赛赛陪着长辈们包了几个饺子就被无情地轰出来了,原因是包得太丑,鸡爪都比她们包得好看。

    新月拉着陈赛赛到自己的卧室里,两个人盖着被子坐在床上,每个人脚底下一个热热的暖水袋,她们靠在枕头上一边吃砂糖橘,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最新的综艺,咯咯咯笑得像两只昏头的小仓鼠。

    室内橘香飘逸,脚心温暖,靠枕柔软,傻笑不断,如果不是二哥哥在外面煞风景地拍门喊她们出去买胡椒粉,新月简直觉得这是神仙过的日子。

    新月郁闷地掀开棉被,钻出被窝,打开门盯着倚在门框边看着她贼笑的言子辰,一脸没好气,“不就买个胡椒粉,需要四个人去吗?”

    “你和大哥哥去吧,我和赛赛还有事。”

    说完就要赶快关门,言子辰手脚并用地挡住她,居高临下,鼻孔冲着她的头顶,命令道,“五分钟,楼下见。”

    迫于淫威,新月还是不情不愿地和陈赛赛穿好了外套,出门去买——胡椒粉。

    外面飘着雪,冬天结过冰的路面很滑,她和陈赛赛笨拙地跟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前面走得飞快的哥哥们,她不开心地盯着前方那两个相似的身影腹诽,腿长得长了不起啊。

    陈赛赛带着口罩,说话时声音捂在里面,瓮声瓮气的,“新月你发没发现,二哥哥越来越帅了,你猜二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新月扯扯嘴角,“他那个人难啊。”

    前面两个人似乎终于良心发现,停下来等了等她们,新月拽着陈赛赛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故意走得越来越慢,终于走近了才看到大哥哥皱着眉头盯她们,眉心间像打了个结。

    陈赛赛有点儿打怵总是板着脸严肃到不行的大哥哥,于是抿紧嘴巴不说话,新月揉了揉被一片冰凉雪花落进去的眼睛,她的鼻头冻得红红的,瞥到大哥哥的表情,忍不住粲然一笑,“大哥哥你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你好歹学学二哥哥啊,天真烂漫,青春活力。”

    她说完,忍着笑努努嘴,陈赛赛歪头,只看到她们的二哥哥在前面不远处团着车身上落的积雪,玩得正撒欢,像一只像一只上蹿下跳疯玩的猹?

    新月和陈赛赛对视一眼,开始旁若无人地笑,言子良耐心地等她们笑完,然后沉吟着说,“回去后,把你们俩的期末考试卷拿给我看看。”

    陈赛赛不笑了,新月也不笑了,言子辰正在团雪球,新月眼睛一亮,忽然兔子撒腿般就跑,激动地连声喊,“二哥哥我也要玩。”

    陈赛赛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言子良看了她一眼,语调没什么起伏地总结道,“你被抛弃了。”

    接下来的路程,新月和言子辰在前面欢声笑语,连蹦带跳。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过年,大概你三四岁的时候,言奶奶把你从被子里抱出来,你头发卷得像个麻花球,没睡醒,满脸不高兴,谁跟你说话都不理。”

    言子辰插着兜,笑着追忆,冷不丁一垂眼,看到新月微微扬脸盯着他,满脸嫌弃的表情。

    言子辰直觉她没好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看我干什么?”

    “你老了。”她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言子辰一愣,“什么?”

    新月继续端着一张嫌弃到不行的脸,啧啧道,“你竟然学着大娘大婶们开始忆往昔了。”

    言子辰忽然觉得自己牙根痒。

    与此同时,他们后面的陈赛赛和言子良则气氛沉闷,如同度劫,陈赛赛倒是有心想跑,然而大哥哥时不时会出声问一句她的学习情况。

    陈赛赛像应对学校里的老师,精神紧绷,谨慎地逐句斟酌着回答,对于大哥哥给出的建议,她肃着一张小脸连连点头,用肢体语言表示受教受教,一定反思改正。

    言子良颇感欣慰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一点点自己的话得到重视的成就感。

    终于到了一家营业的连锁超市时,陈赛赛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汗,冷汗。

    于是在超市某个不起眼的货架旁,新月被气咻咻的陈赛赛掐着脖子来回晃,摇到眉开眼笑,笑声朗朗。

    回家后丰盛的年夜饭已经摆满了桌,大家举杯庆祝新的一年,奶奶穿着那身新衣服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气质又好看,笑眯眯地给小辈们都发了红彤彤的大红包,新月很少看到奶奶这么高兴的样子。

    联欢晚会的小品逗得大家开怀大笑,王铮亮柔声浅唱着《时间都去哪儿了》,她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喝果汁,歌曲太动听,眼角有了泪光,被她轻轻揩去。

    新月没想到,那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整的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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