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超发完短信,平静地放下手机,翻开了书。

    这样的夜晚是足够喧闹和喜庆的,客厅里来来往往串门的亲戚坐下一拨,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似乎每个新年都是这样,电视里的春晚节目总是在呛人的缭绕烟雾里和吵闹的人声中默默结束,从小到大,高凤超很少完整地看完一场春晚,总是要等到第二天,去看各大台翻来覆去的重播,然而那时,早已失去了原本除夕之夜应该有的感觉。

    她不喜欢那些来往家里的半生不熟的,而且粗鲁的亲戚,所以每一年都想方设法悄悄溜走,避免不尴不尬的没营养寒暄,当然,也每一年都因为她的闭塞和笨嘴拙舌被妈妈骂。

    今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不一样,作为高三的准高考生,高凤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用出去见亲戚打招呼,也不会被骂。

    不过即便如此,声音却是挡不住也隔不断的,屋外过一会儿就爆发几句大声的嘈杂总是会打断她做题的思路。

    索性放下笔,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吐出来,吐出满胸污浊,吐出满心疲惫。

    高凤超愣愣地望着书桌上的台灯,简陋拧上去的灯泡瓦数并不高,隐隐发暗,只能照亮她所在的书桌前的这一隅小角落,她就这样盯着那亮得发暗的灯泡出神地想,什么时候,她能有一个安静的小屋容她蔽身发呆,什么时候,她能够完完整整地看完一场春晚。

    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始终是黑的,安静如初,这场景似乎与去年的除夕晚上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高凤超的心情,她不再焦灼,而是平静,一种不屑而漠然的平静。

    去年的除夕夜,她抓耳挠腮、逐字逐句认真地编辑好新年祝福短信,满心惶恐,又带着一点点期待地发给了班主任。

    等了一晚上,石沉大海。

    直到开学后无意中听到班里其他同学聊天时才知道,班主任那晚回复了许多人的新年祝福短信,而她什么都没有收到,只是因为班主任没有回复她的而已。

    于是今年,高凤超依旧礼貌地编辑好短信,不过不再字句斟酌,也不再用心,她从妈妈手机里挑了一段看起来顺眼的,改了开头称谓,都没仔细看那些喜庆吉祥的祝福语到底是什么,就直接发送给了班主任的短信号码。

    发完了,就结束了。

    不再期待回音,也不再期待得到祝福。

    高凤超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一点点,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捧着友好笑脸去讨好别人,只为了获取几分脆弱的喜爱或是一点儿虚假的友谊,她开始意识到,她没有必要这样做,太关注于别人的情绪和感受,自己会过得很不开心。

    她一路以来的成长已经够累了,不想再去承受那些来自无关紧要的人的,无缘由的冷落和恶意。

    客厅里再次传来男人喝醉了酒大着舌头高谈阔论的声音,高凤超没有动,她静静地望着那个发暗的灯泡,灯泡壁上浮了一层细细的灰,她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探身向前,对着那层灰尘用力一吹,细灰飞扬,落进眼睛里,发酸发烫。

    两个周前的二模考试总结大会上,她在操场上被冷风吹僵了手,冻僵了脚,也冷僵了全身,高凤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搬着椅子一步一步回到教室里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只记得那天的晚饭她没有吃,无力而疲惫地趴在桌子上。

    她并不是一个笨孩子,新月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可为什么总是差一截,为什么总也比不上新月,高凤超有些累了,似乎全身力气都在一点点被抽走,她闭上眼睛,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憎恨、嫉妒又极其渴望,这样强烈起伏的心情最终都会变成虚弱的无力,苍白的无奈和凉薄的悲哀,高凤超无计可施,甚至连做出以往那种挣扎向上的姿态的力气也消失了,那句‘你真可悲’第一次没有浮现出来,高凤超只是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教室里的饭香和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再让她觉得厌烦,心出乎意料地平静,谁也没有看到,教室中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在休息的女孩子,眼泪早已淌满了脸颊。

    曾经在第七街道小学就地解散之际,高凤超给新月的留念手册上写了一句话,祝你前程似锦。

    烂大街的祝福语,十个同学会有七个都写这句话,可高凤超知道——知道这句话里的微妙含义,只有她和新月才能懂,后来的很多年时间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问她,前程,你的前程在哪里?她时时刻刻的惶恐不安是因为潜意识里有人在告诉她,你不是一个有前程的孩子,你,没有前程。

    那天下晚自习回大姑家时,高凤超第一次打了出租车。

    出租车很贵,高凤超总是这么觉得,她梦想中的某一天,自己可以轻松地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平静地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不觉得惶恐,也不觉得害怕,她一路看着窗外掠过风景,心里空茫茫的,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长大以后一定要随随便便就叫出租车。

    有点点傻,也有一点点好笑的愿望。

    下了出租车,在小区的垃圾桶旁看到了一只冻得颤颤巍巍的小猫,叫声凄厉而脆弱,似乎要活不过今晚了。

    她返身去小区里还营业的便民超市买了一个小面包,再次回来时,小猫还在叫,和她隔着一段距离,警惕地看着她。

    高凤超蹲下身,用冷得不太灵活的手指撕开了面包包装纸,然后揪成一小块一小块慢慢丢给了小猫,面包只剩一个包装袋,攥在手里哧啦作响时,高凤超才站起来,发现脚已经冻麻了。

    她垂着眼,后背上是沉重的书包,坠得她脑袋似乎昂不起来,身后的小猫渐渐不叫了,吃饱了就不再叫,她牵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高凤超知道,心里有爱的孩子会毫无保留地向世界表达善意,没有很多爱的孩子会早早设防,但她还是想尽力所能及的力量,勉强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她今年十八岁,十八岁是很有意义的年纪,不管是在文学作品里,还是电视剧里,遗憾的是——并没有人特意记住她今年要过的是十八岁生日,就连大姑,也例如往年地给她下了碗长寿面,吃过了,生日就过去了。

    可是高凤超不想这样对待自己的十八岁的生日,于是高凤超在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给自己买了一个小蛋糕,蛋糕很小,绿色森林的形状,她放进书包里,背回大姑家,然后在夜深人静大姑一家早已睡着的时刻,把蛋糕从书包里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许了愿望。

    然后然后一边吃,一边傻乎乎地哭,偶尔有灰色飞蛾扑闪在窗缝处,静悄悄趴着看她,好像在疑惑,她为什么哭。

    从来没有人送她生日蛋糕,也很少有人祝她生日快乐,所以一生中仅有的十八岁,一定要吃蛋糕。

    可是心里很委屈。

    高凤超,你怎么可以孤独成这个样子,她渐渐停下,再也吃不下去,双手掌根抵在冬天格外冰凉的眼皮上,眼睛哭得干涩,泪水也蒸发了,心里却在滂沱大雨。

    回忆太过伤神,人在脆弱的时候也总是太过矫情,零点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就这样来了。

    高凤超关了台灯,摸索着爬上床,脱了笨重的衣服钻进被窝里,窗外鞭炮轰鸣,礼花绚烂,钻过窗帘缝隙照亮了她微皱的眉宇。不要在别人眼中的光环里生活,夜深人静闭上眼睛,你应该看得清自己是谁,那些磨人的惶恐,自卑和无助终究会过去,即使过不去,也要挣扎着往上走,往上走,才有出路,才有不一样的世界。

    她生在一片废墟里,用整个青春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来,然后站起来,走出去,没人能帮她,上帝也不眷顾她,她只能自救。

    高凤超,站起来,站起来,不要做可怜虫,就算没人喜欢没人爱,也要堂堂正正站着,靠自己的努力和优秀骄傲地走下去。

    她不断地对自己默念,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终于困倦得睡了过去,眼角有泪滴轻轻落在枕头上,在热闹的黑夜里最终‘吧嗒’一声。

    高凤超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她哭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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