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端着药进入室内,看着临窗而坐的人轻轻皱眉。
他出去时是什么样的,此时的叶贞韵依旧是那样,仿若一尊雕塑。
哪里他拼着受伤尽快制敌后,两人叫上护卫和会水的百姓,沿河找了许久,甚至还有人下河去找,一连找了三天,却连具尸体都捞不到。
“是我害了他。”叶贞韵将责任主动揽上,原本转好的病不仅未能痊愈,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他将药交给旁边伺候的觅儿,看着小丫头红通通的双眼,默默叹了口气。
他在叶贞韵对面坐了下来,回想了下以前是怎么安慰霍曼凝的,轻“咳”了一声,十分正经道:“你要是再这般消沉下去,我就……我就……”
叶贞韵抬起头来看他。
燕恒耳尖微红,改口道:“你明知我心意,却在我面前天天想着另一人,叶贞韵,本王肚量很小的。”
他语气中太过明显的酸意让叶贞韵微微讶异,终于不再是一副麻木表情。
燕恒见这法子有用,年轻人又掩藏不住,或者说不愿掩藏爱意,顿时喜上眉梢,连目光都温柔缱绻起来。他真诚道:“本王是苦无机会,不然,我也愿意为了你不惜性命的。”
“不必如此。”叶贞韵哑声道:“我的命并不比谁金贵,而且,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穿越,她早就死了,能多活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燕恒隔着矮桌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没有谁该死,他是甘愿的。”
叶贞韵知道自己确实有些钻牛角尖。可邵承志是因她而死,她没办法不自责难受。毕竟,是她把邵承志带出京城的。
她想的太深,都没注意到握住她的那双手上包着布条,布条上面有着鲜红的颜色。
觅儿见自家小姐又陷入自责之中,十分着急,将手中药碗端到她视线齐平之处,转移她注意力:“小姐,得喝药了,都快放凉了。”
叶贞韵伸手去接,这才注意到自己被紧握住的双手,赶紧抽了出来。
她端着碗慢慢将药喝完,觅儿递过去一颗蜜饯,等了一会儿都没人接,歪头去看,她家小姐好像又走神了。
觅儿有些担忧地向宁王求助。
燕恒想了想,道:“我托人从京中买的粮食昨日到了,你觉得在哪里施粥合适?”
叶贞韵方才走神是在想事情。邵承志她不会放弃寻找,但她的生活之中不是只有这一件事,纵然难受,还是不能消沉。而且,她因为怕给镇北侯府惹祸,很多事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都隐忍不发,但对方一次次欺到她头上,她就是个泥人,也忍不下去了。
“我要反击。”叶贞韵认真道。
燕恒愣了一下,回过神时,目光中带着欣赏。他微笑道:“本王的忍耐度也没有多好。”
事实上,燕恒在出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派人盯着靖王和靖王妃。这一路上多次遇袭,都是他那位温润儒雅又良善的皇兄所为。之前他急着找叶贞韵,只是暗中记下这笔仇,但如今人找到了,也是时候给他皇兄些回礼了。
他虽然闲散,也无心争位,确实如父皇所骂的那般胸无大志,可他从小长于皇宫,母妃还一路升到贵妃,怎么会不明白那权势滔天的至高之位有多让人疯狂,所以,有些东西,他纵然无意,母妃耳提面命之下,他也不会真的毫无防备,不然,他也说不出他要争夺太子之位这种话。
燕恒在此刻,还蛮期待看到他皇兄竹篮打水一场空时的模样的。
两人说要反击,当然不会立即就开始搞事,权力之争,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需慎之又慎。况且,他们此时离着京城几千里远,想立即就搞事,也搞不起来,还是先专注眼前的救灾一事吧。
叶贞韵道:“你前面说,你买的粮食到了?”
燕恒点头。他当时离开京城虽然仓促,但知道叶贞韵为何会着急出京,心中对她之行为十分敬佩,匆忙之中不忘吩咐人在京中购买粮食,原本是想着运往雍州的,可现在去往雍州的路受阻,便调了一部分到这若水镇,剩下一半则让人找几条船,依旧送往雍州。
叶贞韵这几日虽然消沉,但不是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劲儿抑郁,她参与找人,与被救的村民们一起去淤泥黄水中找还能用的家具,每日施粥的时候必然也在。
自三天前雨停之后,再没有下过雨,今日甚至放晴。村民们在阳光从云层中直射下来的那一刻,脸上俱是得以重生般的喜悦。他们清理淤泥,洒扫房屋,眼中满怀希望,以致于叶贞韵不敢告诉他们,她带来的粮食将不够了。
幸好,新的粮食马上就到了。
她站起身,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田间陌上,已有农民下地干活,不像那日,她走了挺远一段路,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我让人花重金去收的粮食应当也快了。”当时在半路开始救人时她就预想到自己准备的物资太少了,于是写了信派叶家的人回去交给侯府管家,让管家帮忙去买,采购单上,除了粮食、水和药材,还有她为新店准备的平价衣裳。
两人找来纸和笔,开始讨论如何赈灾。此处洪水已退,村民们也在修葺和打扫自己的屋子,只要留些吃的和药材,他们能做的已经有限了。
但他们来此,不只是救这一个村的村民,他们的目的地,更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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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和镇北侯府的物资几乎是同时到的,他们还带来的还有一个消息:靖王和靖王妃也在前往雍州的路上。
叶贞韵奇道:“靖王妃不是应该在关禁闭吗?”
镇北侯府负责来送粮的,是之前救过叶贞韵的少年宋安生。近半年时间,少年长高了一截,叶贞韵与他说话时得微仰着头了。她看到少年澄澈的眸光中暗含担忧,知道有些事,自己虽然没说,少年却猜到一二。
宋安生和燕恒都没有说话,他们也知道,叶贞韵就是问问,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答案。
果然,叶贞韵继续道:“既然来了,不送点见面礼,岂不显得我们没礼数?”
燕恒看着叶贞韵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嘴角微勾,“嗯”了一声:“那就送他们一份大礼吧。”
他以前从未想过,他会有与二皇兄兵戎相见的一天。父皇总共就六位皇子,除去已薨的大皇兄和五皇弟,六皇子年岁还小,其母妃娘家势力低微,不足为患。有能争夺太子之位的,就只有二皇兄,他,还有四皇弟。
燕恒从前以为,靖王和康王也同他一般无心皇位,可如今,他却连众人眼中只好美色的康王也提防上了。想到此,他神情有些低落地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
燕恒抬头,看见叶贞韵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关心,笑了笑,道:“你说说看,要送他们一份多大的‘礼’?”
“这可得好好想想。”叶贞韵兴致突然高了起来,问宋安生:“你确定他们是去雍州?”
宋安生严肃点头:“是祯哥让我转告给蕴姐的,说靖王有皇上的口谕。”
“口谕?”叶贞韵皱眉,思索道:“皇上狩猎时情况如何?”
宋安生摇头:“这个不知,明祯哥没有讲。”
叶贞韵看向燕恒。她二哥作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小文官,早朝他官职不够,围猎更没他的份,不知道皇上近况如何正常,但燕恒都想着夺位了,不可能不随时注意皇帝动向吧?
“并不好。”燕恒想起影卫送来的密信,信中说皇上围猎时受了惊,回到皇宫就生气了病,到他最近收到的一封,皇上的病还没好,如今是母妃在照顾,带信之人还带来母妃的口信,催他尽快回京。
叶贞韵没再细问。她留下一部分物资给被救下来的村民,剩余的让人搬上燕恒找来的船,将与燕恒一同前往雍州。
村民们刚打扫好屋子,各个都想请两位恩人到自家去住,结果却得知,两位恩人竟是要走,去的还是灾情更严重的雍州,心里十分担忧,纷纷劝留。为了不让他们涉险,甚至有小抱住他们的腿不让他们走。
叶贞韵与燕恒在此处已经帮不上什么大忙,且他们还想着尽快回京,去意已决。村民们见留不住,一路将他们送上船,当中还有年轻力壮些的青年,上了船就不下去,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雍州救灾。
叶贞韵哭笑不得,没把人赶下去。因为她之所以来此,就是因为她曾经也在洪灾之中受过别人的恩惠。
路上,她与燕恒挑好派去暗杀靖王和靖王妃的人。他们并未强求这次暗杀行动必须成功,毕竟,靖王多次派人暗杀他们,必然知道他们已经查到真正的主谋是谁,大家表面上还和和气气,不过是拿不出证据,因此,他既然敢来雍州,就不可能毫无防备。
但叶贞韵没想到,靖王竟然像知道他们的计划一样,在将要到达他们埋伏的地点时,忽然停了下来,不仅毫发无伤,最后还活捉了他们不少人。
“我们当中一定有奸细。”拼着重伤跑回来的暗卫道。
叶贞韵与燕恒对视一眼,在此次眼中看出来与暗卫一样的答案。
他们当中,有一个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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