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从长安跟来的几个侍女都欢笑起来,一个中年仆妇似是闻声才进来,见婢女们笑作一团板着脸训道:“行囊且不去收拾了,都在这里团着做什么?”

    婢女们霎时间收敛笑声,楚姜见了妇人道:“是我叫她们进来的,阿聂骂她们作甚?”

    阿聂叹气,她是楚姜的乳母,威望不小,便见她近了楚姜道:“这里不同长安,这几个孩子惯来就会耍嘴皮子讨你欢喜,奴先前过来,正问了茂川几句话,才知晓这宅子里的仆役十有八九都是顾氏所赠。”

    楚姜微怔,“十有八九?”

    “当真。”阿聂笃定,“郎主南下时为了轻便,连同车夫、马奴在内只带了十余个下人,郎主跟郎君们又一向行事简朴,本来随身伺候已是够了,倒是跟顾氏约定婚姻后,顾氏便赠了这许多仆役,奴问了几个,虽不曾在顾氏家宅中伺候过,也都是从顾氏庄园中来的。”

    楚姜看阿聂神情实在郑重,宽慰道:“这也无妨,父亲自是有考量的,或许顾氏是担忧女儿去了夫家受不到好照料,这才遣了众多奴仆来,也或是为了向父亲跟殿下示好,这不算什么。”

    阿聂仍有别的考量,她是家主看重的仆妇,平日里楚氏的儿郎们也尊敬着她,便叫她忠心更甚了。

    她遂拉着楚姜跪坐在一方紫檀案几前,神色凝重,“女郎,可还记得左十三娘当初离开长安一事?”

    楚姜自然记得,道:“十三娘去庄园中休养,是因左老夫人觉她性情不稳要静静心,且只三个月就已将她接回长安了,与她继母并无相干,阿聂莫信了那等流言。”

    阿聂笑着摇头,“奴怎会如此,不过是想到那十三娘也就是顽皮了些,跟长安城中一些小娘子比起来也算娴静的了,怎的她继母进门前左老夫人不让她去庄园,偏偏是她继母进门后?她又惯来娇蛮,说不得是惹了她继母不悦,而今这顾氏夫人品性如何我们虽不得知,只是她在家中的地位,可不是族中其余夫人们能比的,若是她性情温和还好,若是那等刁钻的,她又是长辈,岂不是要叫女郎受委屈?”

    楚姜这才明白她的担忧,略作思忖便道:“我们自要好好尊敬她,她此前送去长安的那信,我跟衿娘也仔细读了几回,猜测她是个明理大方的,吴郡顾氏不是寻常郡望,想必其涵养也高贵,只要我们敬重她,便不必担心生出龃龉来。”

    阿聂知她向来有主意,在长安协助宗妇打理庶务也是不在话下,未必就应付不来那顾氏夫人,只是想她体弱,又正是谈论婚姻的年纪,不免思虑多了些,“女郎,奴是担忧,那虞氏跟陆氏若是不肯诚心归附太子殿下,莫不是还要拿您跟十四娘去联姻?虽说郎主最为疼爱女郎,可是毕竟要迎来新主母了,往后之事实在难测。”

    楚姜眼中漾出些温情,声音清凌凌敲在春风里,“父亲不会的。”

    “可是三郎说那陆氏跟虞氏……”

    “阿聂,我们要相信父亲。”楚姜拉起她的手轻拍,语气还是轻轻柔柔,出口却有一番道理,“父亲一定会做到的,至于陆氏跟虞氏,手上的武力还不够起事的,是陛下仁心,不忍叫南地再起烽火,这才叫他们敢冷眼待太子殿下,可是他们跟顾氏终究是一样的,他们要权力、要威望、要人心,从前南齐是世家掌人心向背,而今南齐不存,一年他敢自重,三年他敢自重,然而这天下是周朝的,百姓见北周朝廷惠他而南方世家苛他,便是人不得去,心也该过去了。”

    阿聂凝神听着,不由赞同地跟着点头,又听她道:“再等陆氏跟虞氏见顾氏子弟入朝堂拜将相,看百姓们向往北地,他们却只安守这几寸土地,不必父亲劳心,他们自会求着归附的。陛下如此爱护太子殿下,怎会给他一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而陆氏跟虞氏,也不会坚持太久的。”

    她重复了一遍,“他们跟顾氏是一样的,这些世家当初能看着陈齐王无道而不加劝阻,内里都是一样自私的,等他们看利益被顾氏分完了,急的便该是他们了。”

    阿聂在一边露了忏色,“奴实在不通道理,只会白白担忧女郎,若是这般,那郎主也是不必再忧心了的。”

    她却摇了摇头,神色郑重起来,“我们是不必忧心,但是父亲可轻松不了,虽说他们总会归附,可是早附总比晚附好,尤其是如今,太子殿下年纪轻又无大功绩,上面还有两位有军功的兄长,他若能在短时日内收服南地门阀,朝中才会有更多信服他的人,所以父亲才会如此费心,而这个道理,我这个小女子明白,陆氏跟虞氏不会不明白。”

    一旁听着的采采面上也挂起愁绪,“那这陆氏跟虞氏究竟是臣不臣服?”

    楚姜笑容渐渐淡了,看向庭中,眸光朦胧,只听她轻声道:“他们该庆幸殿下来了这里才是,本来除了一个齐王,余人皆是无用的,不收了他们的私兵,还放任他们在江南肆意,正是陛下想着要给殿下谋个政绩。”

    她话锋微变,“他们或许是想看看顾氏跟楚氏联姻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也或许是拿捏着殿下如今需要他们归附,便不肯轻易松口,这就是博弈了,个中详情牵扯,叫我们去看也看不分明的,总之,如今是殿下需要他们短时日内归附,看着倒像是我们矮了一头,莫不然父亲也不会叫兄长们去行那卖弄之事了。”

    说到兄长她便欢愉几分,阿聂跟采采想起二位郎君的窘迫也忍不住发笑。

    她笑得勾起心口一阵痒,咳了几声,阿聂便急忙上来为她顺气,“罢了罢了,总归是男子策谋,不该小女子操心的,全是奴不该,不该叫女郎忧虑。”

    楚姜却是记起兄长们的窘态实在欢快,笑得伏在阿聂怀中,“不过说几句话,算什么忧思,人活一世,总要思想,不然便是个草木了。曹孟德说人生譬如朝露,尚不知几岁春秋,只欢喜这几十年便是。”

    阿聂也跟着点头,“是,能瞧着女郎身体康健,欢欢喜喜的,奴也没有什么再求的。”

    楚姜便偎在乳母怀中,听到庭中梨树簌簌,看到几点欺雪霜色落在廊上,笑着叫堂外侍女折几支梨花进来。

    金陵春重,在翠蔓中的楚氏宅邸便在春深时响起了喧闹声。

    楚氏族人在园中宴饮,几位少年郎君正在一道溪中浸甘瓜,兴起时还泼水相戏,楚晔抱了坛酒过来时险些被浇着,不免笑骂族弟们几句,等他近了宴上,几位妇人急忙招手叫他。

    “三郎,你怎还亲自去取酒了,六郎呢?方才与你一道出去的,怎就你一人归来?”

    “是呀,九娘体弱不来这宴上倒也无妨,怎的六郎也跑了?莫不是怕我们也像几日城中那些女子一般拉扯你们不成?”

    “不想我们三郎在这金陵城中这样受人欢喜,你写那赋也读来我们听听?”

    楚晔面色羞红不已,还要一一答了这些长辈们的话,“侍奉尊长是三郎的本分,端酒不算什么。”

    “六郎在园子里见着十六叔了,稍后便来……九婶,三郎那赋只是寻常,不堪读来的……”

    妇人们却不肯饶他,直到楚郁进来见兄长被围着灌酒,忙去拉了几位族弟来陪着,总算叫他被轻松了些,兄弟二人坐于一案,楚晔问:“十六叔叫住你做什么?”

    “跟我告明璋的状呢!”他吃了一块甘瓜,清俊面容上浮现不满,“谁不知他跟十九叔向来爱招摇,今日或是明璋在船上交代了什么他们不爱听的,便编了胡话来告状,想是在叔父那里不曾讨到好,又怕你护着她,便来我跟前说了。”

    “说些什么?”

    “说明璋胡闹,将一伙游侠招揽了。”

    楚晔失笑,“这算什么,他自己在长安结交那些自谓侠士的,不知诓骗了他几多金银去,明璋收揽几个游侠罢了,倒叫他眼红了。”

    听这兄弟二人的话,便知那楚十六跟楚十九不受他们待见,又听楚郁道:“还叫我改日将他们引荐给殿下。”

    楚晔讽刺一笑,“在长安时父亲也不是没有做过,那时殿下瞧不上,难道如今便能看上了?他这样告了明璋的状,我倒是疑心他跟十九叔在船上欺负明璋了。”

    楚郁与楚姜虽不是亲兄妹,却因父母在塞外守边,便自幼跟楚崧几个儿女养在一处,与他们都似同胞般亲密无间,此时便皱眉道:“不然我们去问问衿娘,明璋一路来决事不少,保不齐十六叔跟十九叔一路来不满束缚,心中积怨……”

    “你兄弟二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一个妇人喊了一声,“我们正说到杨十四娘呢,六郎你算起来跟她也一年多不见了,可惦记了?”

    宴上哄笑起来,纷纷打趣他,楚郁听她们提起未婚妻子羞赧不已,推出兄长来拦,楚晔不免也被打趣与陇西李氏那桩婚姻,这下二人便再无暇去想楚姜一路上是否受委屈了,倒是心中记着明日酒醒便该先去看看两位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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