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智层面而言,世理并不是很想答应诸伏景光的邀请。她很清楚自己的思维和正常的人不是很一致——她选择用这种类似于恶作剧的形式进行“报复”,是因为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降谷零遇到更大的麻烦。事实上,如果更过分一点的行为不会影响到降谷零本人的话,她也不是不会考虑。
简而言之,她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更多的是直接考虑到行为带来的后果,而不是像正常人一样先考虑“是否应该这么做”,随后再考虑“要怎么做”这样的问题。
这次的事情,她之所以会告诉萩原研二、萩原听完之后也只是笑着说她实在是太有创意了,根本上其实是因为世理的出发点是教训一下那些管不好自己的嘴的家伙,再加上手段杀伤力并不强,结果也还算有意思而已。
但实际上这次的事情经不起细细思考——深夜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人住处,还能让人任由自己摆布。如果世理下一次手里拿着的不是染发剂、而是刀或者枪呢?
而无声无息地带走生命,本来就是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做的事情、是她这么多年为了活下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从理智层面来看,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并且,她和松田阵平都已经长大了,两个人不可能仍旧和以前一样——人是会变的。世理这些年来在想象中一遍一遍美化的童年回忆也在上周六和兄长的切磋中猛地被击碎。
世理从来都不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人。一拳足够她认清现实了,这个时候保持距离、不承认身份、就让“松田世理”死在六岁的时候才是最好的,也最没有风险的做法。
……但人类总是贪心的,获得了一点光明就想要拥有整个白天、得到了一点甜头就会想要继续寻找糖果。
松田世理没有拒绝诸伏景光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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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后两人去了诸伏景光的宿舍。世理坐在椅子上,景光则一面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一面笑着说道:“安部君可能不知道,零这几天心情真的特别好。”
世理偏了偏头:“为什么?”
景光抱着一个小医药箱走过来,把医药箱放在了世理身旁的书桌上:“因为这两天的事情,有一个人过来和零道歉,说为自己以前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因为他也体会到了被人用目光戳着后背的感觉。”
“虽然只有一个人这样做了,但零还是很开心。”
欸?世理弯了弯唇角,开始思考要不要以后都拿这种类似于恶作剧一样的行为当作娱乐项目。
景光在世理面前的单人床上坐下,圆圆的猫眼里满是温和,注视着面前的青年:“零自己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表达感谢,他说他不太了解你,担心把感谢变成惊吓,所以我就先替他可能有的冒犯道歉了。”
女扮男装的卷发青年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这么紧张。
“我,很少、生气,”世理努力地试图把一句话说顺畅,“也、不用、感谢。”
猫眼青年笑容更加明显了一些,双眼都微微眯起些许:“那么我也替他再道个谢吧。”
“不过,”诸伏景光语气一转,“其实我今天找安部君,还有两件事情想请教——安部君如果不愿意回答、或者认为我有些冒犯到你了的话,请直接告诉我就好,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世理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么,”景光神情温和,语气也缓和,“安部君,右手受伤了的话,周六的时候有好好地给伤口上药吗?”
世理莫名感觉背后一凉。
诸伏景光的这句话她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同意了说“右手受伤不方便上药”之后,几乎就等于是给了景光提议帮她上药的机会,并且景光是出于好意,她明面上又是个男性、虽然也可以拒绝,但反而疑点更大了。但如果她说右手受伤并不影响,就等于间接地承认了自己左手也能用。
她可不相信松田和萩原会不记得她天生就是左利手。
而景光非常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请放心,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只是安部君,淤青如果严重到一定程度之后还是需要好好处理的,基于零小时候总是打架,我还是很擅长处理这一类的伤势的。”
现在是春季,警校的制服已经是短袖,世理在非训练时间和课堂时间都会在短袖在套一件长袖,平时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所以右手的事情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但这个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显然不包括某五个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家伙。
“如果,我,不愿意,”世理想了想,“你、想怎么办?”
景光笑容不变:“那我就只好再问一次了。”
世理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最后她选择妥协——下午还有课,午休时间并不长。如果能缓解一下身上的淤青,总还是没什么坏处的。上周和松田阵平打的那一场,不算体力消耗的话,她身上只是右侧身体和左脚脚踝淤青比较严重。毕竟是直接自己把自己抡到地上去了。
腿上和躯干右侧的伤肯定不能露出来,世理想了想,脱掉了外套,只穿着警校的短袖制服,露出了外侧一片紫黑的右臂。
于是未来的诸伏警官起身去拿了放在房间里的热水瓶和塑料盆倒好热水,再去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毛巾出来浸透,蹲在世理身侧。
“安部君把手搭在膝盖上吧,”景光语气柔和,甚至有点像是在劝导小孩子一样,“先热敷,然后再上药。热敷的话每次20到30分钟就好。”
诸伏景光的动作很轻,完全不会压到淤青导致疼痛。世理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他说的话——体贴的诸伏警官告诉她处理伤口的方法,也是为了避免她需要自己帮忙而导致尴尬。
细心到她完全无法对他刚刚耍赖一样的行为产生任何不满。
而景光一边拿毛巾帮她热敷,语气缓和地提问:“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处理?周末的时间应该根宽裕的。”
世理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措辞:“……体力、不够了。”
蹲在地上的青年叹了口气:“我记得零有在留言里写,需要帮助请随时来找我们哦?”
世理稍微把目光挪开了一点:“……我们、才,打、起来。”
听到这个回答后诸伏景光忍不住笑了笑:“我们本来就是切磋,更何况这几天松田一直都在后悔自己当时没控制好力度呢。”
松田在后悔自己没控制好力度吗?世理从理智上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情感上不由得还是有一点开心。她停顿了一下,保持着语气没有太大变化:“……他呢?后背,摔了。”
景光笑着摇了摇头:“松田后背的淤青基本好全了,不用担心。先好好地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安部先生,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完全可以直接说的。”
卷发青年没再回答。
诸伏景光一边轻轻地给人热敷伤处,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青年——安部祐的体格比起他们这些警校的男性来说,确实是几乎小了一圈。而这只手臂上除开紫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可怖的淤青之外,仔细看还能分辨出皮肤上其实还留有类似刀伤一样的伤痕,看刀痕走向、比较像是他人留下、而不是自己割伤的。
“啊、对了,”景光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蹲久了后有些酸痛的腿部肌肉,换了个话题,“如果有冒犯的话,我提前道歉,但是我确实有些想知道,安部君的语言表达上,是不是……?”
世理毫不介意地点了点头,说:“障碍。”
“……没有治疗过吗?”
“没有,”卷发青年摇了摇头,神情自然,“也,不、影响。”
“没有、人,和我,说话。”
诸伏景光皱了皱眉,随即又让自己放松下来,轻声道:“我小时候因为遇到了一些很恐怖的事情,所以也有一段时间患了失语症、说不出来话。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我说,‘说出来会好受一点哦?’。安部君呢?”
世理这才认真地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诸伏景光,随后回答道:“杀人、现场,看到了,小时候。”
“杀人现场?”诸伏景光睁大了眼睛,“啊、抱歉、我……抱歉……”
世理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话题进行到这里后两人也就都没再多说什么,热敷结束之后再上了一次药之后世理就离开了。
一分多钟后,诸伏景光的宿舍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降谷零从门外探出头来。
“景?”
降谷零在听到安部祐回房间之后就从自己的宿舍跑了过来。他知道今天景会去找安部祐,一方面表达感谢、另一方面也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有在好好处理伤处——这几天的实战课上,安部祐几乎从上周的勉强能跟上变成完全跟不上了。
而景光只是愣愣地看了一阵自己的幼驯染,随后低下了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零,”景光的声音有些低哑,语气也有些低落,“我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我有猜到一点,但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事情……”
降谷零有些惊讶,进入房间后关上了门,伸手给了挚友一个拥抱。景光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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