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恶?谁不恶?”他下了考题。
“天知道。”她交了零分答案。
——善恶难定,谁能准确给个答案?尽管如此,她的脑海里还是浮现了龙婆的模样,那是恶的模版?
两人陷入沉默,此时,李怀清眼眸一转,那闲闲散散的眼神忽然定在她案台上。案台上,一对小葫芦引起他的兴趣。他漂亮的手落在葫芦身上,被碰到的小葫芦淘气的打了个转,又一下子被他掳走。
他本想带走一对,也不知是他下手慢了还是她出手快了,另一只一下子被顾隐之夺走。
——这动作可真自来熟。
——那本是她去街市找了好久找到的一对雕花小葫芦,就手掌大小,上头雕有完整的一整圈戏目图。非常漂亮,至于是哪出戏,她认不出。问匠人的话,人家没准就不卖她。
“送我?”这话真奇怪!明明是讨个礼物,可那眼神偏在压迫她一样,这倒像在掠夺。走之前,他还想再唠叨一句,但什么也没说,翩翩离去。
废话说多也没用,若她现在能直接将龙婆打败,那世道可能就太平啦。现在的本事怎么够?一条修行上千年的龙,一个初入玄门的凡人,能比?
斗长生门?也不必。苟活着,能挣一天也是一天,自由和爱情,好像又飘了几万里远。
最初的信念,竟被俗世给悄然瓦解,人间烟尘慢慢的,悄悄的磨去她的尖锐。滚烈的血性也被悄悄降了温。
她本以为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那些不为人知的,迷烟一般的往事就这样掩埋,却不想一场恶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摸进盛京。
她守着房间半壁金子消磨时间,小厮天天守店,为了让盖头精嘴巴消停些,他天天得请她吃零嘴。
这天,盖头精恰好就在门口嗑瓜子,她看见来人,嘴一撅,两枚瓜子壳直接往外蹦去,这一嘴瓜子皮连着唾沫星子一齐淬到来人身上。那年轻道士抑怒跳开,手里的拂尘跟着一晃。
“呸!”她嘴巴一动,黏糊糊的瓜子皮又朝道士身上吐去:“站偏些!挡道了!”
“久日不见,不知仙娘近来可好?”道士眼也没抬,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屋里人,冲着小厮就是一针作揖:“福生无量天尊。”
小厮惊呆。盖头精冷冷一笑,她想起那日赤红鸟在妖奴市场受的伤,便更生气。
来人共有四个人,各个白绣袍傍身,袍子衣料顺滑,袍子阔摆悠然垂落在脚边,露一点白色绒面皮布拼接靴子。鞋底很高,离地远,这让这剪裁富余有度的白袍子片灰不染。他们头发盘的光亮,一个个都以白玉钗为簪,簪子横穿白玉冠将发髻固定。白袍白靴白玉冠,这派头是精贵脱俗极了。
盖头精瞅着这群白袍怪,瞧着这一地的瓜子皮突然半笑半试探道:“好什么好?一地瓜子皮没人扫呢!好心问候不如来个人将这地扫扫呗。”
话落,这四人一愣,继而冷笑不语。
“贫道是来请仙娘。”一人冷漠答着。
“你知道仙娘在哪?你倒是看看清楚呀!”盖头精怒笑。
“贫道无需知道。”长生门弟子尽量克制自己:“劳烦通报一声,鄙教掌门特请仙娘到鄙门一聚,共论仙法。”
“哎!弟弟!你干什么去!回来,不准叫仙娘。通报什么通报,寒门小户,你扯个嗓子叫一声不就完了?”盖头精将小厮叫回,“再说,论法看不上我当然可以,那你们看上青无门了吗?”
“那可是天下第一神观哟。”她补充道。
提起青无门,长生门弟子脸色瞬间大变,各个面容都浮现挥之不去的鄙笑,那模样似乎在说:去他妈的天下第一神观!应是天下第一叛贼!孟敬山养了一群反骨,就这不成器的反骨也配?!
弟子们相视而笑——这下倒是大度的很。
接着,有道士跨前一步,逼对盖头精——
“这有靠山的妖精讲话态度就是不一样,有胆气!哈哈!小妖精,别再为难贫道,速速去通报一声,这日后好相见呐。”拂尘一甩,白光飞刺,小厮看的眼睛一疼忙躲了。光束落到案台,桌面被烧出几点窟窿。
盖头精看见这一幕,竟丝毫不惧,反嘲笑道:“这拂尘,我们也叫佛尘,修行人呐,应时时拂去烦恼尘,修个干净身。到你这儿倒成杀器,可笑可悲。”
“你不说?”道士似乎在威胁。
“臭道士,你们现在可是在老娘的地盘,你管我说不说?我还要跪着伺候你们不成?”
话落,那道士深吸几口气,突然退了下去,口气变软了:“是吗?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小妖精,口生是非,易招无妄之灾。请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盖头精简直要笑死,天雷顶头,究竟是谁需要“好自为之”?
道士扑了个空,在店里空费口舌也受气,他们便离开大仙楼,打算另选个日子再来。
“我等着,看看是我妖族强盛还是你们够‘长生’哟?!”
她追了出去,冲着他们背影大喊。白袍道士离去,顾隐之才从后院冒头,那些话她都听见,但她偏不出来。
“呸!论仙法?不如说请神婆去受死!当人傻子?!你也真傻,他们来你就叫神婆干什么?”盖头精正教训小厮,“他们是你们凡人眼里的仙门,在诸神眼中,却不一定是仙门,懂吧?”她指向桌子那几个窟窿,唬得小厮连连点头。
“都是自喻为仙,有些人便很乖,他不必神婆动手,”盖头精撅嘴嘲笑:“就凭几句甜言,神婆就栽进去。长生门应该没这个本事。”
她暗暗指向李怀清,小厮当然听不明白,当顾隐之再清楚不过——
“谁栽进去?”顾隐之大声一喝,被盖头精戳中痛处的她一下子后院跳了出来,“你就收嘴吧你。”
闻声,盖头精笑,这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她发悚,她扭着身子从前堂歪进后院,左扭有晃,“看我像不像蛇族的人走路?嘻嘻,蛇国真是好地方。”
她一路歪进后院,脚步轻快雀跃。
今个一早,晴变雨,气温骤降,寒雨淋漓。街上人潮涌动,顾隐之以为是古盛什么大日子到了,结果当她挤进人群凑个热闹时,周围人的谈话让她整个人瞬间喜悦不已:
“这是·····”
“这是什么呀这是!道长说了,这些都是在人间兴风作乱的邪物,邪龙。”
——龙婆倒台了?!我靠!
顾隐之更用力的挤进人群前端,她一面挤,一面不可思议:龙婆被斗垮了?天!长生门这么有本事?当她直面囚车时,整个人瞬间被雷劈了似的,傻了。
这一列囚车从大仙楼门前驶过,轱辘轮子在地上慢悠悠碾过,它想停久一些,好让围观的人看的更清楚似的。这一排铁笼上贴满朱砂符蘸,黄符成列,在雨中瑟瑟颤抖。黄符底下新造的笼子寒光冽冽,如行刑的刀冷白冷白的。
为首的老人额角露两支龙角,从一头乱糟糟的白发中刺出。他囚衣褴褛,神色却坚毅隐忍。四周观望的人越多,他神色便越发沉静威严,身姿越发挺拔。他这一身牢笼囚不住的风骨无形的堵住悠悠众口,威仪姿态让人望之鸦雀无声。
雨打湿龙王白发,他闪躲都不肯,豁然接受众人沉默的审判。
“邪龙违抗天帝命令,引人间水患,致人间死伤无数,饥荒瘟疫并行!此乃大罪!今日长生门替天行道,伏收邪龙——”押车的拖长嗓音,一遍遍重复。
龙王身后则是龙母,她亦是不为所动,坦荡荡的接受审视。她目视前方,眼眸高高的飘向远处。斜风将她长发轻轻托起,看,她连头发都不肯低头——
斗败的王权落魄如丧家犬,但他们却摆出游街欢视人间的气度,这真的让人敬叹。
顾隐之的表情更是阴郁难挡:这不是龙婆,这是正经的龙族。
霜雨如刀,割的人仿若被凌迟般疼痛难当。雨打湿所有人的头发,衣袍,这让暴露在寒风中的人更冷,可顾隐之丝毫察觉不到寒冷。
透过囚车的缝隙,她一眼看见街对面的男人——
李怀清应时出现在人群中,当他一出现,龙王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们紧紧盯住他,面庞上浮现一丝微妙的善意的微笑。李怀清回视龙王,他满目不忍,亦一脸悲凉。
笑世道荒唐!这一片混黑人头里,竟然只有寥寥几人能明其中真相:被囚的龙王不是邪龙,真正的邪龙正在海底称王称霸。这一幕让顾隐之第一次胆战心惊:受神族扶持的正龙被杀,剩下的还能是什么?扶邪除恶?
——此前数日晴光,就可保人世永世太平?
——笑话。
他也远远的看见了她。他以为她开心的很,毕竟,师父夺权,当弟子的自然也受师泽。可她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
车旁长生门弟子瞧见顾隐之时,纷纷对其抱拳作揖以示敬意。她不动声色,更不理会,佯装看不见。她脸色青了又青,最后转身回了大仙楼。
冷雨如注,将一长列囚车浇了个透。当李怀清进到大仙楼时,他身上也已经被打湿。小厮取来毛巾递给李怀清,并将他引自后院。院子被冷雨打的湿滑,她坐在院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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