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门内。
玄紫真人将符水均匀撒在尸体上,过了半晌,尸体不约而同的冒出七道青烟来。青烟凝聚成青白色雾形,在尸体上摇摇摆摆,不肯离去。玄紫真人打开手中的木盒,这一开,盒中数十枚彩色的丹珠从中不断飞出。
这种颜色各异的丹珠顾隐之最熟悉不过,是妖丹。
丹珠飞到雾形前,顿住——
“启!”玄紫真人一声令下,雾人同时张开嘴,彩色丹珠顺着大口滑了进去,慢慢的与雾化做一体。
“从今而后,尔等脱离凡胎,不再受凡人生老病死之困。得了此福果,可莫忘众生。”玄紫真人一面教诲,拂尘一点,符语随之化入雾人中。而得令后的雾魂重新钻进躯体。
佛须扫过,一阵浅浅的白光低低伏过尸体。法光催醒死尸,只此一瞬的功夫,满地的尸体慢慢的醒了,动了,开始自觉爬起。
斑驳的污血爬满湿透的白袍,他们蠕动身躯,麻木的抖动僵硬四肢,用力揉脸,扭动并端正自己脑袋。脖颈间被剑划破的刻痕开始慢慢自愈。
——真像当初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自己,不过她的形态更是恐怖,她用过的死尸大多数都是不健康的。想到死尸罢了,偏偏在这一刻,她本飞扬的思绪里忽然转到龙女身上,于是,在此时,这诸多复杂情绪在其脑子里绕成一张混乱的网。
她将思绪生硬的掰回——
丫的,这一掰又过猛了,宋隐直接浮现在她脑海中,他顶着一头的污血在她脑海中疯狂大吼:你为什么还不救我?!你为什么还不救我!
不救你?!她惊慌的回应——
什么不救?我是不想你成妖啊!这些人就是被他们敬爱的掌门人亲手炼做妖精!如果我这样做了,你就成妖了!她越是拼命解释,脑海中的那个人越是愤怒,他越来越狰狞,疯狂的指责她:就是你忘记我!什么人!什么妖!都是借口——
她神态犹定,但眼皮子一直在抖,眼球慌乱打转,乍一看,这神似乎已经飞远——
顾隐之的慌乱被玄紫真人悄悄看在眼里,随着他口中咒语一起,观心术一开,宋隐这张脸庞一下子被其捉入眼。见状,玄紫真人略作思忖,仍心生疑惑:她和国师也有关系?情路可真复杂。
念头一落,玄紫真人用拂尘敲敲顾隐之,喝道:“回神!”
声落,顾隐之猛地一醒,思绪兜兜转转,马上又回到眼前——
“所以,道长囚养群妖就是为今天?”顾隐之慌不择语,话题一扯,马上又指向妖奴市场。
她再一次恢复理智,而之前那把阴斧早已经被她收化。就在之前,玄紫真人提到砍蛇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提力将一道金光注入她体内,帮她缓了过来。唉,现在心智即使恢复,她也很快就会疲劳,思绪也会一次次游移。
一切更加难控,这身,这心,都由不得她做主的样子。
而现在的玄紫真人,灵力大耗后气虚的紧,懒言,更不想提起任何妖妖人人的事情。
“是。”他冷淡的回答。
门徒死而复生。
为了保住这躯体不腐烂,玄紫真人又烧了许多符,在水里注灵施法,再吩咐门徒将这水喝下。
看见众人仰头一饮而尽的样子,顾隐之突然觉得有一丝苍凉在观内蔓延开来。从此以后,这里好像是真正的“长生门”。但又很像“活死人观”。
苍老寂静的古观在这一刻又似被夺尽生机,一切都是枯朽易碎的,又是死寂的,像极了坟场。他们和她自己,都躺在棺材里仰望天空。
她又转头打量玄紫真人,他也像被吸尽精气,一下子老了,疲了。灰色的须又长了些,灰白交杂的发色里白色占了多数,初见的挺拔身姿已经消减了许多。
他现在看起来苍老,可皮老算什么,身体皮下的骨头可坚硬着呢。
“你说,他们还认得我这个师父吗?”玄紫真人低叹道。其中好像有许多眷恋不舍。
“道长不是更担心,”她笑了笑:“法器会有人性?对你而言,他们能忘记你,效果会更好些。”
“斧头剁龙,徒子屠师,是大逆不道;父毒食子——”玄紫真人又变了,他通透的很:“被杀也是自然,承负而已。”
看吧,他又在骂她。
他省了些话,不过她明白的很,他的意思是:他杀了他们,等这群人妖修到一定程度后,他们被反噬之时,那时候他们也会忘了所谓师恩,诸多凡人强加的道德,更会联手杀了他这个拦路虎——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事先在造孽,所有的后果也由他一个人背负。
罢了罢了,或许过了今晚,他又会沉迷于自己亲手制造的“杀器”里。
月色昏黑,星星隐而不见。
李怀清又坐在檐下发愣,他在自己屋里摆了酒,月下独酌很浪漫,但对着月光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憔悴模样。他弯腰对着井水仔细端详自己的脸。果然,没有神丹在内养护,再加上熬夜,酗酒,忧思,再紧的脸皮都得松。
他拍拍自己的脸,惨了,现在又得操心起自己的容貌。
本来年纪就大并有一头白发加持,现在若是老的快,可怎么面对那个年轻的、气势风头正盛的女鬼?李怀清愁上加愁,等回了寝屋,打算好生歇息也好美容养颜。就这样,他跟尸体一样直挺挺的躺在榻上,失眠中。
——对她的千般记挂,怎能如此轻拿轻放?
——前不久他还在劝自个慢些掉到情网里头,结果现在一下子就栽进了感情的深渊。
大半夜的,心烦意乱的他又从床榻上爬起,重新回到檐廊中,一圈又一圈的走着。他在想她会不会来。
一个转身,她端着不正经的笑脸出现——
“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不好,还不如你亲自来瞧瞧?他本想戏一戏她,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哎,怕她又认为他浪dang不真挚。于是,李怀清敛容正色道:“没什么事。”
话落,他又一步跨上前,凝眼盯住她。
“?”她皱眉。
“你仔细看看我。”他轻声道。
“看着。”
“你看见我脸上的皱纹了吗?”
“·····”
他抚摸着自己脸庞,眉头微皱:“我总感觉自己老了。”
“·····”
“他还年轻呢,与你一样。”他又提起谢慈。
一提起他,他的心好像被注入酸醋,狠狠的将他的心融出洞来,于是,那个洞便空空的。只要不对味的话风一吹,这心就拔凉拔凉的,要死,这可是要很多很多浓烈的热情才能填起来。
——他变敏感了。脆弱,敏感,还要提防岁月对他的雕琢。唉。怕老,怕深情。唯独不怕死。李怀清低低叹了口气,从前的意气风发也没了,现在的自己好生无趣。
她与他坐在檐下。
他的发色比月色更明亮,白玉似的脖颈在润白银发的光辉下也被带出淡淡的柔柔的光。素白素白的寝衣松垮的系着,将他瘦薄的身子衬的更丰盈了些,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瘦削,减了他的稍许尖锐刻薄。
哼,就是尖锐刻薄。不过,他瘦了——
她偷偷瞄着他,细细打量着,老态不至于,兴许是他不肯接受自己的疲惫和失意罢,这也会无尽头的消磨一个人的心智。
“你没见过真正的老吗?还是我太年轻?我也不年轻了。”顾隐之笑道。
“从修行的角度来说,很年轻。算算自己的修行年头,再看看自己的灵力——”
话落,顾隐之突然认真算起自己的年龄:把上上辈子□□存活的年龄也加进去,三十,在异域呆了近百年,加起来一百三十多岁。修为,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这样一想,还是挺年轻的。嘿嘿。
这刻,她也有了一丝惆怅,原来百年光景也能如此轻易的从手掌间溜了过去。
他倚着柱子,两只腿搭在长椅上,就这样懒懒的托着脑袋,眼睛一刻也不离她的脸。他再一遍重复:“那你现在觉得我老了吗?”
“没有。”话音刚落,顾隐之突然起身,她朝他偏偏移去,接着,整个人朝他一下子压了下去。他微微侧头,不闪也不躲,就这样看着眼前人。她贴着他半蹲着,在他身旁勉勉强强的蹭了个位置,又将自己脑袋轻轻磕到他肩上。
他也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脑袋。
“对不起。”他轻声道歉,一想到她还要回长生门,还有两场血淋淋的斗争,而他一点忙都帮不上时,他便再一次沉在痛苦中。
顾隐之猜到他的心思,她也不提自己一定要将他神丹夺回一事,也不说将他囚在医馆也是自己的安排,只温柔的安抚道:“从前那样糟糕,还不是活下来了。如果老天爷要我死,当初就会让我死。你就当这是必须的历练,是天意,也是老天爷不让你插手——”
“想和接受是不一样的。”见她滑了下去,他伸手一把将她捞上来,手臂死死环住她的腰。结果,亲昵被她生硬粗暴的拨开,“啪”一巴掌落在他肩上。
“你又忘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