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豁达,却很难不带悲戚。同为剑修,为何偏是他落了下风?天资不及她,剑术不如她,甚至····她还有人传承。而自己,唯剩拼命挣仙职这条没有结果的道路——
他似败了,却又不肯认输。静宅中,玄紫真人强势的将自己情绪狠狠扭上平静的位置,凝思于“青无剑”三个字。
青无剑!
话说回来,青无剑一脉最是令人捉摸不透,你斩尽了他的后人,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忽然冒出头来,拿着青无剑除尽玄门恶徒,你说它不是青无剑,可这剑一出来,还真是青无剑。
而青无门更飘渺,永远找不到具体地址,没有确定的门派,即使有,也不过是些凡夫俗子。那些人粗根粗骨的,天资愚钝,怎么看都不具备修行资格。这也包括她唯一的儿子:孟书。
修行者若不够灵慧,悟性不够,那就意味着平庸,便缺少一种灵性的交流能力:一种与神秘磁场的沟通与调动能力。
这还真怪不了谁,纵观三界,谁不喜欢灵慧的人?
青无门就是怪在这,传承这把剑的修行人非常具有智慧,而旁人却总摸不到门路去找到这个人。
因此,孟书不具备修行资质连长生门中最不成器的元及道人也是承认的,他们之间,孟书更不及元及。而其他弟子更是五大三粗,愚钝的厉害。如果按这个线路发展下去,青无门应该死绝了才对——
他施法招来鬼使,再次确认道:“镇妖狱一事是青无门后人做的?”
鬼使尊敬道:“确是。”
话落,他的心一下子掉进深渊,犹如浸入千年老潭水中,哇凉哇凉。
“靠一把剑?”
“真人,此剑便是青无剑。”
静宅现在可真静啊,静极生忧,他的思虑一下子被这份静寂拽入混乱的潮涌中去。他现在很乱也很恨——
恨青无剑!恨青无门!恨它看不见摸不着还斩不尽!
他本以为镇妖狱是这龙徒所为,没想到竟是自己门派中人干的!但!想不到孟敬山竟然如此歹毒,放群妖出世不是祸害人世间么?依此一想,现在只怕这“行正守一”的青无门也要败了!
败了!都败了!从老祖宗葬身冥海底那一刻起就败了!
可惜了这千年祖观,传承一代又比一代差,现在尽是些不成器的子子孙孙,还要靠一些邪术来保住长生门名声。都恨他!当年祖师爷若是真能断情绝爱,不与龙族女将搞旷世绝恋——
后人何以至此?
感情没悟透转身便追着大道跑,结果修行传道至到半途惨被龙婆追杀,惨死冥海底。也因如此,这真正的长生法脉便断了。
谁知,这一堆断了传承的正教弟子中突然杀出个半邪半正的凌虚,他凭一身烂名声硬本事愣是撑起了长生门。
烂名声是他指正为邪——对于真神视而不见,非要在古阴殿里修龙母像,行菩萨手段怀夜叉心肠,想替宗师报仇却死于龙母的毒杀。是啊,凌虚没想到身边的自己早已投到龙婆麾下。玄紫真人暗叹,只是不知凌虚有没有算到自己的结局。
可谁又曾想过前朝盛名的宗门或病或毒或被妖杀,已经彻底死绝。
至于元及,一个根本不具备修行资质的凡人,妄想登天成仙,简直离谱!他不死谁死?
——往日幕幕浮现,逼得他心潮澎湃,各种情绪如同各式各样的毒蛇,有毒的无毒的都紧紧的颤斗在一起,彼此深刻的扭结成一条麻花绳。勒的他近乎窒息。
修行诸多苦,不及他人最苦!恨天资不够,落他人脚下,这种仰望的滋味,太让人不甘!
——只盼着此战能夺得一分仙名,能抚慰自己分毫!
玄紫真人反手一引,突然往自己额间一点,将一脉金光刺入自己眉心,金光击退情绪的毒蛇,他一下子冷静下来。但静下来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湿透,他又在自己额头抹出细密刺凉的冷汗。
他心智也乱了——
即使明白世间功名浑浊如糖浆又如何?凉的让人想逃又逃不得,只能陷在里头生生看着自己窒息而死;烫的让人皮肉分离,生不如死。他也不是没能从这糖霜洪流中脱身。
阳光移到哪里,顾隐之便随着阳光移动,从殿下移至金门口,她也跟着守到门口。她半躺在摇椅上,摇啊晃啊,好生轻快悠闲。门外琴音渺渺,乐声清清,声乐随金光卷一柱白尘起舞,好一拨撩人心扉的好乐好舞。
门外飘来一阵呛人的姜油香,她探出头去,瞧见一卖熟食的小贩挑两担子在旁卖姜渍鱼丝。别提这鱼是什么来头,就这姜味就够冲,还带辛辣味。盛朝祖宗爱吃,所以小贩的鱼丝也卖的极好。
“这鱼是什么鱼?”客人问。
“据说是鲛鱼。”小贩答道。
“鲛?”
“不吃?”
“吃。”
“瞧瞧咱这神仙日子,管他什么龙什么鲛,不都是下酒菜?神仙都未必像咱这样快活。”
“嘿!这小嘴,讲话真中听!对头,吃,多吃!”
顾隐之在门里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出声,她掂掂手中的一袋碎纹银,笑容慢慢冷了——
这姜渍鱼丝原是她把剩下的鲛鱼干用批发价卖给城中做干货生意的鱼贩。这些鲛鱼尸体也是几个小鬼卒处理好的,淘洗剁晒均处理完后,才送到她这儿。提起处理鲛鱼:
鬼将们手段也是野,到底是从军营出身,对不断从陆上冒头的黑甲骑士们一抓一个准。
鲛鱼在人间露头还未来得及招龙马,趴在云层上的鬼就用将妖勾子一探,好家伙,妖勾子朝着黑甲骑士心口刺了进去,鬼将向上一遛,鲛鱼便被提了上去。抓到后剥皮的剥皮,吊死的吊死,抽筋的抽筋。
为了夺鲛珠,鬼将们先是以一注法力护住其心脉,让其不死。再以各种手段虐杀鲛鱼,逼其落泪夺珠,饮其血为食,剁骨成鲛鱼干,剥鱼皮做靴。
这就是顾隐之在杀鲛一事后还能稳稳当当的呆在长生门的原因,门外诸事由鬼将处置,门内她要镇的便是玄紫真人和这一窝子鬼徒。然而这一切都是殷如卿的布局,是当时顾隐之连夜爬上鬼山请罪后获得的“赏”。
鲛鱼干有一整只猪后腿大小,处理过后的鱼干可炖汤,或剁碎辅以姜蒜热油炒成干鱼丝,做下酒菜。她以一只鲛鱼干十个铜板的价格给贱卖,鱼贩再以一两银卖出。起初鱼贩认为一两银太便宜,这个杀千刀的连连保证:“后面还有很多,这东西一多就不值钱。”
“也是。”“不过,这到底是什么鱼?怎么会这么大?”鱼贩提起其中一片鱼干,仔细端详道。
“鲛鱼?”鱼贩察觉到顾隐之的沉默,便试探性的猜一嘴。
“可能。我也就是个转手的。”她敷衍道。
“怕什么——”鱼贩嫌顾隐之不够有胆,趣笑道:“咱,什么都吃。龙肉都吃过,还怕什么!”
等鱼贩拉走一车鲛鱼干,成交价只有一袋纹银。而后,小鬼卒们又将两大筐碎骨头给她拖来。白的、又剔透带灰的鱼骨夹血带肉被堆出一个尖儿,微风一扫,血甜血甜的血腥混合着股咸腥臭味一下子扑了过来。
她往框里探头瞧瞧,嫌骨头被剁太碎都成沫,还卖谁呢?罢了,喂狗。
——呵,几百年的光阴啊,这下子竟都送了狗肠子。来日又化做脚边几粒粪球,又化进泥地里,化尘的化尘,成土的成土。
古城顶上龙族对敌阴兵,杀戮不停,鲛血溅到云层,染红半空。腥风拽开的一片红如此妖冶,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叹为观止,血晕染了午时的上空,奇景让众人纷纷抬头观赏,有术士赞美道:“红云当头,可谓鸿运当头,大吉。”
不停的杀戮使得黑珍珠日益贬价,很快,这黑珍珠制成的珠钗开始成为路边玉石摊的搭边货。败家的祖宗们,一个个将黑珍珠点缀在纱帽檐,或者串成一圈点在灯笼下方当作流苏。更有钱点的祖宗直接把珠子穿线编做各异复杂花型系在轿子四个角上。
看云看美人的这三天,顾隐之也不见得有多冷静,她总是踮起脚看上空的战事,一直在掂量猜测:谁赢了?谁输了?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龙婆快点浮上岸,自己彻彻底底的与她恶斗一场,就是死在她手下也好的过现在的内耗。
她坐立难安——
这股腥风血雨在夜间更为明显,一阵又一阵的腥风至上而下,随雨飘满全城。她将屋门关紧仍然有味钻进。后半夜的时候,她索性不睡,半夜三更的偷偷摸出长生门,跟尊雕像似的守在医馆门口。
守在医馆外,一个是出于对战事的监控,另一个则是不想打扰他:一方面是觉得现在多见一面都跟抓紧一切机会立遗嘱似的,多伤情;还有一个是怕自己舍不得他,平生更多不安与焦虑。
半夜三更的古城就和鬼城般,被困在一层浓的化不开的红雾里。拜这血雾的福,这阵子呀,无论是恶妖还是善妖都躲起来不见人,唯恐这战乱祸及自己。
不仅是妖识趣,大抵国师府也是识趣的,不但下了宵禁,并且集体进入装死状态——
不愧是我中意的男神,没事叫两声,有事躲起来,行事作风就这么简单粗暴还纯粹,顾隐之暗叹道。
鬼军在截,龙军难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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