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灰里带白。祭婴大典或称【驱邪护元法会】如期而至。
长生门也在此刻才得了些许闲,众人忙活一夜就为今天这场庄严法会。
道乐掐时响起,仙音清清渺渺,时远时近,时不时的,还有一阵唱经声传出,这让飘渺琴音更显庄严。祭魂法铃清音一响,直击路人心神,尖锐的回荡声震的人耳膜近乎破裂,可怕的是,这种尖锐在脑海中经久不散,让人脑袋控制不住的发昏。
——此时,仙乐再起,人心散又聚,刚被击散的神识又被猛地一收,那瞬间,人眼精光忽聚,神识荡然一清,好家伙!此刻让人真是:眼前的路不是路,是仙途大道;眼下的石不是石,是天边的云。
门内空旷寂寥的道场上,一人怀抱粗的香柱隔两米便置一尊,每根香柱远比人高,通体赤红的柱身均有双龙盘护。香柱最顶上火苗还在不知疲倦的跳跃。这样两行排开,人在其中便越发不敢动弹,这两方红烛如熊熊烈火,将人全部的神魂都给吞去。
到道场尽头,离古阴殿还有九米远的地方落了个香炉,炉内大火正盛,两名门徒正守在旁边化经。在一筐筐经书快烧干净后,古阴殿后准时出现一列白衣长队,正是门徒们执香环走,为整个道场做最后的净化。
等到晴光漫漫时,太阳高高挂起,长生门内外均被渡上一层玄妙的金色。那又是一番金粉镀青烟的华丽景象,金烟从一尘不染的老地砖上轻轻滑了过去,再慢慢腾起,将长生门温柔的拢进自己怀中。
门徒们才退去白袍,五彩法衣一披顿时又化做神仙,法衣上的古兽随着衣袍起伏摇摆,门徒身姿一动,依附在古兽转隐伏显,仿若活了般。门徒发髻上着玄黄彩宝冠。他们高高的站在殿前,低低观望道场上济济人头。
高高的朱色长烛,巨大的阴阳化经炉,冷寂幽阴古殿,面容庄严的道人,在无形之中成了威慑众人的一道牢。而呛烟又熏的人昏昏欲睡。妇人们正怀抱婴儿守在殿下。
古阴殿大开,他们从仙乐中踏出,脚轻沾地皮随乐而行,手执清香对天祈福。玄紫真人只身面对龙王像,背对众人。他卸去佩剑只执拂尘在旁守着,这姿态神情,似死非死的样子,与神仙般的门徒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
——依照法会的流程,是等门徒们上表奏请结束后,信众们再依此从阶下上台,将婴儿放在供桌上接受神光的照耀,自己在蒲团上跪下嗑三个头跪谢龙王后再起身将婴儿接走,再从真人这儿领一个真人亲笔绘制的护宅符,这算完事了。
但在此前,信众们需接受一个事实:“体弱的婴儿不宜上前,其三魂六魄有被神使收走的风险”。然后,答应这个条件的信众得在生死契上签字才可接受神符。
“劫不渡不成人。成人,又怎能不渡劫?神仙也不见得一生顺遂,更何况凡人·····”
“哎!尿了!”
“尿了?”
“对,尿了!”妇人慌慌张张的抱起孩子往殿下冲去,见状,门徒赶紧招招手,让下一个善信上来签字。
孩子还未走近,一股尿味又扑过来,他赶紧后退两步,他掩鼻将契书送到信众手中。信众接过契书的那一刻,门徒又得吩咐道:“孩子要干干净净的才能进殿。”
话音刚落——
“噗!”
信众猛地一惊,一脸不可置信,连声抱怨道:“哎呀呀——拉了!”
“······”
门徒一下子跳开,这一阵猛烈的酸臭味袭来,他被这臭味熏的恍恍惚惚——
酸臭不要紧,但酸臭里带着股烂海鲜的臭腥味,这让人实在难忍!
“把孩子弄干净再进殿!”门徒下死命令。
这声令下,信众乱作一团。换裤子又惹了孩子,于是孩子又哇哇大哭,这哭声可真能,引得更多孩子一齐哭个不停。尿的尿,拉的拉,换下的包裤来不及洗只能丢一旁。
于是,在烟香紊绕的神殿里头,尿臭、吐奶酸味、奶香味种种味道混在一起,刺鼻的异味弥漫开来,再加上哄不住孩子的妇人们越发焦虑,一时间,整个法会瞬间陷入混乱。人心一烦,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汹涌,味道也越来越重,等候的人也愈发不耐烦,人群越来越浮躁。
他们活像苍蝇,一直挣扎在屎尿堆旁的苍蝇。
更难的是,这个法会才刚刚开始——
供桌上的孩子换好裤子后重新被放上供桌,就在她跪下磕头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再次袭来,腥臊味的杂臭一下子逼入喉间,“呕——”
······
法会被迫中止。
玄紫真人再也不能无视这状况,他走向孩子,放在供桌上的小孩正开开心心的咔咔大笑,仿佛有人在逗他;俯身一闻这味,这味怎么说才好呢,就是一种把海物放进屎尿桶中腌制的味,简直让人闻之晕厥!想到“海物”二字,玄紫真人猛地一惊——
他忽略了!大意!太大意!这海味不是别的什么,正是龙尿!
接着,他拨开婴儿包被细闻,闻到的却是甜甜的一股奶香味。
为何龙尿只洒在包被上?他心有疑惑,外头阳光猛又烈,于是殿内便愈发幽暗。神像巨大的阴影悄然压向玄紫真人,他脑袋忽然一凉,后背不可控制的冒出冷汗。
——他偷瞄眼龙王像,那神像正落入阴晦里,他看不清面容。但觉点呢阴冷的厉害。
——说好的祭魂,忽然间变做喂屎喂尿,谁能忍?
观里观外都布置了全部明暗陷阱,捉的就是破坏祭婴大典的暗鬼。却没想过还是在眼皮底下被暗算了!可恨,可悲!
婴孩如厕不能控制这个特点大家都知道,所以,这个人利用这个特点将龙尿洒在包被上,并且,为了防止过浓的龙尿被他们闻出,居然用人尿去稀释——
真是·····
诡诈极了!
此时,殿内污秽,殿外更是杂臭肮脏。他想让信众就此散去,可那些人还寻思着讨要这道神符不肯走,于是,玄紫真人又得将神符散尽。
信众走后,道场少了阳气的压制,瞬间变得清寒许多。烛火慢慢灭去,经文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的到处都是。正当门徒追着经文四处跑时,寒雾忽然从天而降,猛地压了下来。
在长生门后殿墙边有处竹门,推开这竹门,便可见到一片荒芜地。在荒芜地中央有块大石头,大石头上写着三个字:镇妖石。镇妖石被放在石板上,石板下是一个突出地面的砖石造的破井。
而顾隐之正在这破井里。深黑的井底,只见她全身被白光死死绑住,这白光也不是别的捆仙绳,正是玄紫真人佛尘上的白须所化。他将这白光绳唤做“捆妖绳”。除此之外,她的掌门印也被夺去。
她能受到这待遇还不是拜那几个纸人所赐——
对,就是昨天被她变相赶出门外的妇人和婆子,她以为自己是救了人,结果却是着了道。
原由是玄紫真人为了祭婴大典如期举行,提前布局扫内鬼,纸人就是他的棋。纸人翩然而至,心焦的顾隐之全然不知,就这样被这凭符而生的纸人给偷偷摆了一道。后来,估计是她想到的法子确是有用,哪知又被悄然而至的真人用佛尘伺候了番——
惨极了,蠢极了。
不知道是她吃的亏还不够多还是老天爷都不愿让她得“善”,反正她每逢行善必摔跤。
然后,她就被这群鬼道丢进井里——
有一说一,这捆妖绳还真的是比捆仙绳厉害多了,捆仙绳跟麻绳一样脆弱,法力强的一蹦就破。反而是这捆妖绳,时效不长但也是真勒,就跟束腰一样下死劲的勒,怎么挣脱就不会松。
不过,捆妖绳也有弱点,时辰一过就会散。但问题就在这时辰上,等捆妖绳自行解了,这法会也结束了。
——她本以为那群倒霉孩子这次是真死,结果出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那就是殷军旗下小鬼卒的到来。
眼前的一群小鬼是真的很小,就十岁左右的个头,他们跟她也蛮久的,平时也无交流。不知为何,今日得了空还能谈上了。话也不是她提起的,是其中有个小鬼突然开口问她:“小主对明天的祭婴大会怎么看?”
她本沉默不答,说错了话吧,他们又要去殷氏那儿告状·····
“这与你们不相干。”许久,她才给出这个答案。
“得小主的福,有幸在人间走过一遭。我们喜欢这个新朝,他们吃得饱,又穿的好看,他们长的也好看。身子丰腴,面庞有肉,最重要的还是有肉吃有酒喝。小主,那是皇帝好、他们才这样快乐罢?还能不愁吃穿。”
——吃饱穿暖就快乐了?
“我们不忍伤害——”小鬼卒又嘀咕道。
——时候没到呢,现在杀个鲛就是保护人间了?
“我们从军是因为只有打仗才有生路。父母不得已将我们卖给殷家,因为连年打仗,家里没有男丁,地荒粮缺——”小鬼轻轻扒开自己的伤口:“我们的命不是命,只是杀人的兵器。圣旨来了就跪,敌人来了就杀,我不能有异心。”
“·····”
“只有跟了小主,我们才看到原来人间还能这样繁华。”小鬼轻叹:“还能这般不一样。”
“·····”她欲笑又无语。
“有思有忧,有喜有悲——”她淡声:“是身而为鬼的大忌。投奔异主又是为人的不忠。”
“救人,还分前朝后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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