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雨滂沱浇灌我们的坟墓
是否有玫瑰悄然绽放
----《sixfeetunder》
四月中旬,收到老爷子摔了一跤后捱不过今年春天,终于在前夜走了,阿随还是回了一趟栩山。
在罗文作的陪伴下,安东尼也在。
不过罗文作的落地地点不是栩山,他早在深圳便带着几个心照不宣的翻译,跟国内公司接头的人走了。
她跟安东尼乘坐下一班机,来到了栩山。
俩人在航站楼外等车,乘坐出租车进城。
安东尼展开双臂,感受着栩山的空气,他还是第一次走到中国地图的里边,以往都是在东北靠边上的地方转悠,然后返回俄罗斯。
不像老板是在这片土地出生长大的,被遗弃的时候襁褓里还带着涂抹掉父母姓名的出生证,安东尼是生母在莫斯科生下后直接被丢在医院里的,然后生母就不知所踪了。
“怎么样?这地方很美吧?”阿随支着行李箱,看着安东尼一脸享受愉悦的模样。
栩山依山傍水,气候温和。到了春夏天,一片绿意盎然。
安东尼竖了一个拇指:“难怪能长出你这么漂亮的女人。”
安东尼这次会跟着来,主要工作是贴身负责阿随的人生安全,在罗文作没过来接人之前,他们需要共住一个房间。
所以俩人进城后直接去了酒店,开了个套房。
放下行李,换了一身比较素的行头,俩人就往汤家赶。
汤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住在城中村里几十年,左右邻舍多,来吊唁的人也多。
按照习俗,阿随在巷子口就套上了丧服,戴上素冠,从院子外便跪下,一路披麻戴孝,一步一拜一磕头,越过院子门槛,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实在哭不出声,只能挤两行眼泪挂着,上了香,便到亲属行列里跪着。
两个阿姐都在前列,沈辞中就在汤阿如旁边。
真伤心的人也没有多少,大家都是象征性哭一哭,跪在阿随边上的堂妹耐不住寂寞,跟她交头接耳,聊了一些这两天的琐碎事,她回着话,沈辞中则不时地回头看她。
尸体在屋子里摆了两天,下午灵车到了,殡仪馆人员和几个直系亲属一路抬棺到巷子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跟在缓缓行驶的灵车屁股后,亦步亦趋目送百米,带头的人说了几句话,让老爷子一路走好,灵车便加速驶离了众人的视野。接下来的程序走到了长子长孙去领骨灰,其余人可以移步到酒店吃白饭了。
阿随走到旯旮边上,打通了罗文作的电话,他正在跟几个人吃饭,接到她的电话,借机出来抽根烟。
“没有喝酒吧?”阿随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喝了点儿红的。”罗文作轻声答,“你那边怎么样?”
“刚上灵车,现在要去酒店吃饭。”阿随小声地,“我准备偷偷溜掉。”
“安东尼呢?”
“在周围。”
“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
俩人又说了会儿话,约好明晚见面,阿随才恋恋不舍的挂掉通话,刚要离开,便嗅到一股子烟味。
她顿时警铃大作。
“好久不见啊,阿随。”沈辞中从墙角拐出来,微笑道,“快有小半年了吧,终于我又见到你了。”
阿随警惕地瞪着他,一语不发。
“他什么时候赶过来?”沈辞中吸着烟,“知道我就在你周围,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吧?他还真是疼你,竟然陪你回来,”他说着就掐掉了烟,“那我们速战速决?”
阿随知道他是听了自己跟罗文作的对话,误会那句‘在周围’以为是在说他自己。
她还是不说话,试图绕道而行。
也许是她无视的行为激怒了沈辞中,他立即怒发冲冠地箭步而来,阿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摁在墙面上,肩膀和后脑勺撞了个生疼。
“别动,别挣扎,听到没有?除非你想我把你被人轮奸的录像发给你新的男朋友。”沈辞中在她耳边警告着,犹如恶魔低语。
那怎么能行?
阿随浑身一僵,登时停下了挣扎。
巷子中又传来了脚步纷乱的声响,阿随知道那是安东尼。
“疯子,放开我。”她冷着脸道。
沈辞中才不管有没有人来,也不管是谁来,眼下更重要的,是哄好他的小奴隶。
“上次是他有枪,我不得不走,但是随,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你以为那个男的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你怎么敢想的?他只是过个新鲜劲儿,看你放得开而已。毕竟几十个男人在一晚上都进入过的身体,其实这个世界上也蛮少见的。”
“你还敢说?”阿随怒瞪着他,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安东尼手拿一根木棍。
沈辞中笑了,“我有什么不敢说?我又不嫌弃你,我是爱你的,阿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对你不离不弃。”
“先生,请放开这位女士。”
沈辞中回头,冷眼一扫,又回头看阿随,讥笑:“看来你还是挺受男人喜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像你这么卑鄙?”阿随推着他快摸到脸上的手。
“怎么不是?他们没表现出来不代表他们不是,我表现出来了只是对你展现我的诚意,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随着闷棍一声响,话音戛然而止,沈辞中闭上眼,晕倒在阿随身上。
阿随蹙眉,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上,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人。
“你的爱我是无福消受了,留给我那个姐尝尝。”
“对不起,我下手晚了吗?”安东尼抱有歉意地看她。
“没有,谢谢你。”阿随感激地看他。
“要报警和叫救护车吗?”安东尼看着地上晕倒的男人。
“叫救护车,报警就算了。”阿随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到四周没有监控摄像,就算有,他们也是正当防卫,“后天就要返回挪威,报警的话也许不能按时回去。”
于是安东尼打了个电话,叫来一个男人。没过几分钟,那个男人便奔跑过来了,多看了阿随两眼,打了个招呼,蹲下来查看了下沈辞中的状态,旋即掏出手机拨打120。
“我们走吧。”安东尼对阿随道,“你一定饿了。”
确实是。
阿随没再多想,一路解了丧服,摘下素冠,经过大院的时候,放在门外的台子上,与所有客人的丧服放在一起。
当天晚上,她尽地主之谊,带着安东尼在酒店附近的夜市商场转悠,吃了各式各样的美食,她拍下照片发给罗文作,两个小时后,罗文作回了她一张花里胡哨的料理,一盘‘盘根错节’又只有黑色枝杈,边上堆满了还没脱毛的板栗,枝杈上倒挂两个环……
阿随看到了,几乎是秒回。
837:这个应该吃哪部分啊?
lwz:环。
837:[/强]
837:高级。
翌日下午,罗文作收到了她发来的,关于老人已经火化完毕,根据老人生辰八字,算命佬算出来下午三点下葬最好,所以他们待会才去公墓的信息。
罗文作回了两个字。
好的。
便静音了手机,在前面的带路下,走进了栩山男子监狱。
大约在接见室等了十来分钟,玻璃板那边的门开,一个寸头上了年纪的倒三角眼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一板之隔的陌生面孔,又回头看着管□□,最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面露凶狠,不耐烦道:“你谁啊?”又嘟囔,“白高兴一场。还以为是我的小鸟来看我了。”
赵文桀,1970年生人,今年已经四十六岁。
罗文作注视着他眼下沟壑纵生,皮肤松弛,手背都是暴晒过后的斑,实在不符这个年龄该有的精神面貌。
“汤阿随,还记得吗?”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唇齿抿着,挡手点烟。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赵文桀狠狠一怔,一记刀眼看过去,方才正视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跟我的小鸟什么关系?”他双手震在台面上,接见室里发出一声巨响。
管□□站在身后,叫着他的编号,以示警告。
“她找男人了?”赵文桀吠都没吠管□□,一双眯缝小眼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展开笑容,嘴角咧到颧骨,眼纹能夹死人,“既然你找到我,那你肯定知道,她曾经是我的小鸟,怎么样?她现在乖不乖?肯定好乖,毕竟我一手教出来的,她身体柔软度绝了,什么姿势都可以玩……她有没有跟你提起我?”
没等对面出声,他咂舌啧了几声,笃定地笑道:“肯定有,她忘不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你让她来见我,听到没?”赵文桀愤怒地捶着桌板,一字一顿,“我好歹养了她三年,让她来见我!”
罗文作抿了口烟,静了好半晌,才给管□□使了个眼色。
离开栩山男子监狱的时候,天空雾蒙蒙的一片山岚。
刚下过一场小雨,屋檐兜不住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罗文作低头吸着烟,雨后的泥腥味与微风裹挟着大自然植物的清香,朝他扑来。
罗文作在凉亭里歇了片刻,掐了烟站起,司机打开伞罩在他头顶。
栩山男子监狱跟栩山公墓有一段距离,他到的时候,山上已经浩浩荡荡一群人,一水的黑色西服和素服。
他撑着伞走在树荫下,将捧来的一束花,放到一墓坟前。
选择在今天将死者下葬的人家还不少,三三两两错落在这座山头的东南西北。
尽管人很多,但他还是轻易就捕捉到了阿随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长裙,长发披在肩头,手帕捂在脸前,故作悲伤的模样。
他只看了一小会儿,便撑着伞下山。
这公墓有点年头了,越往下走,墓与墓之间的距离愈发的拥挤,不像上面拔尖的那部分,每块墓都有个好几平方的面积,可葬在山下或屋子里的,只有一块碑,甚至一个骨灰盒的位置。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罗文作也不例外,或许不经常想,但也曾思考过,尤其是几年前躺在医院只能与天花板干瞪着眼的那些日子。
也许他曾经离死亡最近的一步,是炮火的力量轰到脑门上的那一刻,死神来敲门了,他说他不在家,所以死神又走了。
所以爆炸的那个瞬间也跟着被带走了,连带着前因后果,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停留在他刚被选上当卧底,甚至还没坐上火车的那一天,阳光很灿烂,他背着个包,衣衫褴褛,佝偻着背进了车厢,余光中看到养母在人群中低头哭泣的身影,养父拎着一个包,但最终还是没能给他。
他的人生可以说是比大部分人都幸运,也可以说迄今为止,活下来的都是幸存者。
年纪越增长,就会发现死神有很多形态,其中一种叫做时间,镰刀横扫过来,要么刚好蹲下,要么片刻倒下。
看,年迈的老人和身体欠佳的,就没办法及时蹲下。
下葬仪式一直持续到四点多,山上才有人陆陆续续下来。
他下了车,站在树冠下看远处的山腰,面前的柏油路不时来往着小轿车。
突然,站在他身旁的下属道:“先生,汤小姐下来了。”
罗文作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穿着。
“你认错人了。”
下属惊讶:“可是,那就是汤小姐。”
罗文作瞥了他一眼,诧异,才又看向右边的方向。
竟然还真的是。
她今天梳了个一丝不苟的高马尾,穿着一身黑色无扣的小西装,西裤下配的是马丁靴。
却也怪异地好看。
阿随摘下口罩,眼里浓浓地震惊:“你怎么来了?”
他们本来约好了今晚上见面,所以她现在要赶回酒店拿上行李,和安东尼一起前往机场。
阿随看着他身边的下属,是昨天帮他们处理沈辞中的男人。
她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你好。”下属稍稍颔首,微笑地退到一边。
罗文作却有些诡异地沉默。
半晌,他说:“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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