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静得呼吸声都听得明显,三个人端坐在原本的位置,视线在三个不同的交点相遇,又很快分开。
后视镜里的眼神痞气又带着股儿探究,烫的林若冰瞳孔发颤。
熊燃的指尖轻轻敲打在方向盘处,勾唇问她:“听见了没,林若冰?”
林若冰终是忍无可忍,他这人桀骜不驯,笑着看人也莫名让人有压迫感,那种压迫感不同于她和苏百川之间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单纯的威胁。
但其实,她也看不懂。
她平静抬眸:“没有别人了吗?没有别人我就坐前面。”
装腔作势谁还不会,林若冰要是想装,装得毫无破绽。
但熊燃就是能一眼识破。
他说:“要是有呢?”
“有我就不过去了。”林若冰笑说,“省得一会儿还得挪座。”
说完,她看了眼苏百川,后者以一种不明所以的眼神看她,不能听得懂他们之间的潜台词。
熊燃在后视镜里看到这抹眼神交汇,便也不装了,很给台阶地回答:“今天的位子专门留给你。”
显然,苏百川也能在两人一来一往的交流中听出点儿什么别的意思来。
他认识熊燃这个人不意外,但熊燃应当不认识他。他只是听说过,山海集团的老总熊贤山家里头长子的叛逆无人能及,十七八岁的年纪辍学离家出走,无论是钱财还是女人,玩起来花样颇多。
苏百川没想到林若冰会认识他,这两人几乎等同于飞鸟与鱼。
车子一路向南开,驶向静南高速。
这一路历时三小时,车里放着熊燃歌单里的歌,多是些排行榜单的英文歌曲,搭配着飞速向后的风景,光线越来越暗。
车子首先停在苏百川小区门口,苏百川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林若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同他热情招手。
透过车窗,他看见男女截然不同的脸,肤色相差甚远,气质也是。
苏百川家境不俗,不过远远比不得熊燃,方才坐在价值不菲的车里,他浑然没有那副小肚鸡肠之人的反感,反而很享受。
“走了。”
熊燃的语气近乎于不屑,他的声色低沉沙哑,说话时有种浑然天成的震慑感,明明是告别的两个字,却不是对车外的人说,而是给车里坐着的女人一个提醒。
她敛了神色,一声不吭地看向窗外。
“没别人。”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令她陡然一怔。
林若冰还不说话,侧着眸去看他,熊燃却没按原路走,打了把方向盘,在距离出发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拉你做什么呢?”
林若冰看着他:“什么做什么?”
熊燃嗤笑一声,抬手勾她下巴:“停车场那里,他拉着你手——”说着,手便移到了她手腕上,轻一下缓一下的捏着。
他的指尖温热粗糙,和他整个人一样鲜活又粗砺。
林若冰甩开他手:“没什么,你要不问,我都忘了。”
熊燃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女人在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但他信她。
他只是沉默不语,撤回身体,靠在驾驶位置上,不开车也不看她。他在想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还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一冲动便去找了她,而她当下竟然如此平静。
好像自己一腔热血被浇了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
林若冰也在想,苏百川的那个问题是疑问还是警示。
明明有千万句话想要问出口,最终却只能化成丝丝缕缕的烟云。成年人那点儿视而不见的本领此刻不见涨。
他们默契地选择缄默,默契地无法洞察彼此。
明明昨晚还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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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过完,又过了三天,律所放年假,那天是腊月二十八,林若冰早早回到家后,周晓萱正在家里收拾行李箱。
见着她,便问道:“你果然没走,我以为你回家了呢。”
“刚下班。”她说,“你这是……”
“哎呀我等不及明天了。”周晓萱匆匆忙忙从卧室拿来几个袋子走向阳台,解释道:“明天我奶奶生日,我今晚回家省得明天家里人再等我了,反正两个小时就到,回家还能吃晚饭。”
林若冰放下手里的包,说:“那还挺好。”
“你明天回家吗?”周晓萱匆匆忙忙地看她一眼。
“我家里没人。”林若冰低声道,“不回了。”
周晓萱着急忙慌的穿梭于卧室客厅,林若冰换了件衣服去厨房煮馄饨。
周晓萱走得时候不忘予她祝福——
“新年快乐哦!”
林若冰笑着说谢谢,只能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格外重。
林若冰有时候想,如果林父还活着,她应该比周晓萱还期待过春节。
可是没有如果,他死了,林若冰也就没有家了。
林若冰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但是一日三餐都要完整。大概是林父活着时总是要求她好好吃饭,健康成长。
林若冰的养父名叫林大余,收养她时已经近五十岁,没什么文化,他对林若冰的爱全都包含在朴实无华的话语里,不会有什么人生大道理,多得是好好吃饭、好好学习、讲究卫生、积极向上这种简单的词语。
她从未觉得烦,因为从小到大,只有林大余一个人爱她。
吃完馄饨,她把家里大扫除一遍,洗漱完毕上床时差不多是十一点。
城市在黑暗中闪烁微光,她在清醒中摸出手机,关掉闹钟,明天一定要睡个昏天暗地。
工作时忙碌起来不觉时间缓慢,放假几天林若冰倍感无聊。
她吃完早饭徒步三公里去超市采购,逛了一个多小时东西却寥寥无几。家里没别人,她饭量不大,买多会浪费。
工薪阶级就是这样,精打细算过日子,有计划地谋生活。
林若冰主动给熊燃打电话是除夕夜,电话响了半分钟,无人接听。
电视里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才刚开始,她却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念头,但是只有开着它,这个房间里才能稍微显得不那么没有人气儿。
——他是不是对我厌倦了?
她静默地想。
自从上次出差回来,熊燃再也没联系过她,每次拿起手机查看消息,林若冰都会感到莫名的尴尬与惆怅。
她不是没经历过失败的感情,知晓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情感,就像是与熊燃有过亲密接触后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过前男友一样。
原来时间和新欢真是抚慰心伤的良药,可是像熊燃这样的男人她没有见过。
说后悔吗?也算不上。
就像是习惯了粗茶淡饭的人忽然尝过一次山珍海味,久久不能平静,似乎是过去很久之后也会被翻出来品味的经历。
可是太短了。
时间太短了。
林若冰发给他新年快乐四个字。
手机被搁置在桌面上,电视里人影憧憧,五彩斑斓的光影映在干净地面上。震动声响起时,林若冰紧张到头皮发麻,有那么一瞬间,她期待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的名字,又……不是那么期待。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抓挠她的心脏。
然后她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看到夏晨语的名字。
“你在家吗?”夏晨语叫嚣着,声音很大,那头的噪音吵闹,吓了林若冰一跳。
“在。”林若冰问道,“你在哪?”
夏晨语笑道:“我在外面!”电话那头声音越来越小,她寻了安静地方,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林若冰“嗯”了一声。
“来找我吧!我找人去接你!”
“你在哪儿?”林若冰调低电视音量,她以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家里吃团圆饭。
夏晨语却道:“酒吧啊,出来嗨嘛,我朋友新开的,来热场呀。”
“算了。”林若冰不是很想去。
“来嘛,化个漂亮的妆,我找人去接你。”夏晨语说,“靳繁川说他让熊燃也来。”
林若冰顿了顿,不再推辞了:“那好吧。”
“嗯嗯对嘛,一个人在家做什么,人多多快乐。”夏晨语道,“定位发我啊。”
夏晨语小林若冰几岁,家境富裕,性格开朗,而且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小。
不认识时林若冰把她当作乖宝宝看待,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姑娘鬼点子多,而且还胆大。
林若冰偶尔会想,如果她有个妹妹就好了,像夏晨语这样古灵精怪,她一定非常疼爱。
说来惭愧,她没去过酒吧,不过她还是按照夏晨语的交代细心给自己化了个全妆,黑色大衣里面只穿一件齐腰圆领贴身短袖和一条牛仔裤,腰细腿直。
来接她的人是位年轻男人,电话里态度很好,介绍自己是夏晨语发小。
林若冰温和道谢。
她喝了杯热水,手机揣在兜里,人走出去还没进电梯,手机便又响了。
林若冰以为是夏晨语发小,正要接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到,看见屏幕的瞬间却顿住了。
——熊燃
他们陷入了一种怪异拉扯,谁先开口谁就弱了,按兵不动一方好似掌控全场。
林若冰的睫毛轻轻颤动,走廊里的寒风吹得她指尖发冷,她抿抿唇,沉默数秒后,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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