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暮夏带着炎炎的热风笼罩在京城的飞檐翘角之上,蝉鸣沙哑的吟唱里,夹带着金桂的淡淡幽香,令人心旌又骚动不已。

    护国公府归彤轩。

    相较于庭院外阳光暴晒下的炙热闷息,房里显得清凉许多。

    鸟兽梅花缠枝雕纹的黄梨花木屏风后面,放置着一只鎏金莲瓣的冰盆,盆里的冰块似是新添置过,满满的,最面上的一层才开始融化,散出阵阵冷雾。

    屏风正对着的是一张描金彩漆拔步床,此时,合上的绡纱帐子里探出了一只莹白的柔荑,而后帐子被撩到了一边。

    一头青丝垂落于雪肩,酥胸半掩,粉黛未施的脸上秀眉杏眼,玉颊樱唇,精致又妩媚的脸上因着刚刚午憩苏醒,带着掩饰不去的酥慵,更添几分娇柔。

    “白汀?”软软糯糯的声音唤了一句,蛾眉轻蹙。

    “三奶奶,您醒了?”便在屏风隔开的外间守着的丫鬟白汀闻声走了进来,“奴婢伺候三奶奶梳洗。”

    国公府上的三奶奶安知珺,换上了一件石榴红缭绫襦裙,擦拭净面后,正将一双素手浸泡入铜盆中的温水里细细清洗时,外间传来了脚步声。

    “姑娘您醒了?”是去厨房拿吃食的另一个奴婢柳梅回来了,她进了内间,见着白汀正用帕子细细擦着安知珺的一双玉手。

    “什么姑娘?要唤三奶奶了。”白汀轻呵,“姑娘都嫁进来几个月了?柳梅你得改口了。”

    “是,三奶奶。”柳梅抿了抿嘴,看刚睡醒精神恹恹的安知珺不发一言,又道,“三奶奶,方才奴婢经过观景楼,您猜奴婢遇见谁了?”

    安知珺一双水眸看着柳梅,摇摇头:“你见着谁了?”

    “便是那韩幼薇呢!”柳梅生气道,“那韩六姑娘竟然去观景楼截我们家三爷,三奶奶您说气人不气人?”

    安知珺的娇靥一沉,那白汀也不敢作声。

    “夫人怎么能这般呢?三爷不是明明推拒了她说无意纳妾的,夫人偏要从她娘家叫来这韩六。”柳梅愤懑,“那韩六姑娘也是,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侯府贵女,怎么就偏偏自折身价上赶着来给三爷做妾呢?你看,她今日竟然还追着三爷去观景楼了。”

    韩幼薇是承安候府上的嫡出六姑娘,是自家夫君裴三爷的表妹,据说两人还是青梅竹马,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情谊。

    她听说过自家婆母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位韩六姑娘,对其赞赏有加,称两人原本是良配,只可惜天意弄人,三爷阴差阳错地娶了她安知珺,却误了韩六姑娘与三爷的一段金玉良缘。

    每次国公夫人提到韩幼薇,她心里便极不舒服,却碍于长辈情分,不敢发作。

    算算日子,自己嫁进护国公府也不过两个多月而已,如今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让三爷纳这位韩六姑娘为贵妾了。

    从进国公府第一日起,她就察觉到她婆母,自家夫君的母亲,现任护国公夫人,对自己这位媳妇不喜。

    也是,三爷当初求娶自己便没有先征询过她的同意,并且,跟承安侯府的姑娘比起来,自己这位尚书府的二娘子,不,如今父亲获罪被削官贬职,她亦算不上是尚书府的姑娘了,只能称是彭城寻常门户安府的安二娘,身份自然没有侯府之女那般尊贵,怕这是自己为她不喜的原因之一。

    “那三爷,见她了?”安知珺咬了一下丹唇,问。

    “奴婢不知。”柳梅摇头,她是经过观景楼见过三爷后离开时,才恰见韩幼薇到观景楼的,她是奴婢,自然也不好过问自家爷跟韩六姑娘的事。

    “三奶奶您说,那国公夫人,好好的怎么就非要往咱们归彤轩硬塞人呢?”柳梅纳闷道,“既那韩六姑娘是想嫁的,又与三爷青梅竹马,国公夫人为何不在三爷娶我们家姑娘之前,就把她定与三爷做正妻呢?”

    安知珺不语。

    “柳梅,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三爷既然都能娶我们姑娘过门,那就代表三爷的身子骨全养好了,三爷又那般得皇上宠信,怕是不久,国公要立咱三爷为世子。”白汀却是看得明白,“国公夫人不是想让她娘家的姑娘嫁与三爷,而是想让他娘家的姑娘嫁与护国公府世子爷。”

    “她脸还真大!”柳梅气愤,“便是三爷立为世子了,她进门也就是个妾而已,莫非还能爬到我们姑娘头上不成?”

    柳梅此语一出,安知珺与白汀都变了脸色。

    怕是,国公夫人跟韩幼薇,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如今安知珺娘家没落,失了依仗,唯一能依靠的,也便是三爷的那份宠爱,若是,那韩幼薇凭借侯府势力进了国公府,假以时日,博了三爷的欢心,或许……

    白汀不敢想下去,看了一眼安知珺,小心翼翼地问:“三奶奶,您要不,去观景楼看看?”

    安知珺黛眉紧锁,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归彤轩的观景楼建在荷池中间,从荷池岸边蜿蜒出一条小道架在水面,两层高,一楼观景会客,二楼一半用做茶室,一半用做书房。

    安知珺在朗朗阳光下走去观景楼时,脸上绯红,渗出了细细的热汗,直到走进荷池边儿,感受着习习水风,才感觉到凉意层层,舒畅了几许。

    她见着一位身段窈窕,穿着一身淡紫色锦缎斜襟宫裙的姑娘,在两位奴婢的陪同下,恰才从观景楼走出来,远远地便停下来。

    那位姑娘,便是三爷的表妹,深受国公夫人喜爱的韩幼薇了。

    是刚从三爷那处下来么?安知珺忍不住朝上望向了二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走了进去。

    观景楼二楼书房的楹窗开着,洒进了一爿阳光。

    楹窗旁放置着的紫檀木螭纹软榻上,坐着一位郎君,半边身子都浸在那片明艳艳的白光里,他斜靠在榻上,双手交握,慢慢捻着拇指上的扳指,仰面闭目,眉眼间却舒展着,矜持的棱角勾画出一张琼枝玉树般的脸孔。

    听得轻微的脚步声,他微微侧目,半睁着染了日光的迷离凤眸,见着来人是谁时,眸子缓缓全睁,闪出的柔光里,映出了娘子的全貌。

    “蓁蓁!”他懒懒地唤了一句,没有起身,只是朝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三爷!”安知珺将自己的玉手轻轻放到了他的掌心,看着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拉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榻前放置着一张黑檀木雕狮纹的书案,案上砚台上,放置着一支蘸墨的狼毫笔,一边是翻开似看过的卷宗,另一边,则是刚刚钞录好的几张纸笺,最上面那张,墨迹看起来才将将风干。

    “三爷在誊写刑部的刑案资料么?”

    自己嫁的这位护国公府三爷,不似府上的其他郎君,喜武,反而是爱好刑狱律典,在朝中仅谋了个小小的七品巡察御史,屡破奇案,甚得当今圣上器重,闲来无事,便喜抄录案例卷宗,也不知是图什么?

    裴三不言语,手却圈住安知珺的柳腰,将她揽进怀里。

    安知珺对上他那双稍显凌厉的凤眸,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某个角落一跳,是对这位三爷的畏惧与忌惮。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夫君明面上风光霁月,貌似朗朗君子,实则有着异于旁人的诡秘,不免令人生畏。

    “我来帮三爷钞录一二吧。”

    安知珺一思及此,便垂下螓首,挪过身子,将纸笺取过来后,执起那支狼毫笔,才蘸了蘸墨,便被掐着腰抱到了他腿上。

    “三爷!”安知珺感觉到他作乱的手指,回头瞪了他一眼。

    “既你要帮我钞,那便要好好钞录才是。”裴三亦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着,将她的头轻轻拨到了前头,修长的手指在红色缭绫襦裙内翻动。

    安知珺只得俯身伏在书案上,听着身后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闭了闭眼,瞥了一眼上头纸笺末端的注解,对照着卷宗,捏着狼毫笔在洁白的纸笺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在写第三个字的时候,那玉骨般的手便颤了起来,捏笔落墨写下的一划,也弯弯曲曲的,如此时荷池面上被风吹皱的水波。

    呼吸渐渐乱了,身子一软,手一松,那狼毫笔便滚在了纸笺上,她下意识抓着案上的几张纸笺,却承受不住力,最终只得抓住了案桌的边缘,紧紧地,泛红的眸子渐渐染上了一层水雾。

    她听得他凑到了她耳边,低低地唤着“蓁蓁”,软榻上传出轻微移动的声响,那案桌亦被她抓得不时一下下的晃动,她不由得闭上了眼,咬着唇,不敢漏出半丝咽呜。

    许久,书房里动静渐渐停了下来。

    她软软地瘫在他怀中,丝毫动弹不得,再看他一脸餍足,凤眸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得委屈:“爷就知道欺负我!”

    “我不欺负你,欺负谁?”裴三语调低沉,带着浓浓的笑意,用修长的两根手指做梳,懒洋洋梳理她乱了的发丝。

    “韩幼薇啊!”她恨恨道。

    “是,醋了?”梳理青丝的手落到了下颌,掐起了她的一张小脸。

    吐气如兰,娇颜如玉,刚沾染过雨露的脸红润昳丽,透着初为新妇的妩媚柔美,他忍不住抚了抚,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安知珺听着那近在咫尺的鼻息,心中燥热,一股不安又隐隐涌起。

    “三爷,你还记得,你说过……”安知珺鼓足了勇气,看着这人:“等我嫁进门,你会告诉我……”他那非人隐秘。安知珺咬咬唇,始终没敢说下去。

    这人,身上带着那个隐秘,那韩幼薇,是不是也知道?

    国公夫人说他与她青梅竹马,是不是他已经将这秘密全盘说与了韩幼薇?

    那她,身为他正妻,有资格知道么?

    他是信韩幼薇,还是更信自己?

    “娘子想知道?”裴三摩挲着她那柔软唇瓣,狭长的眸子微眯,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她。

    安知珺微微点头。

    他勾唇,淡淡然哂笑。

    呵,已经不生畏,反而想探究他那隐秘了么?

    明明半年前,两人初识时,她还视他为蛇蝎,唯恐避之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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