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书房,裴彬一下将毛大氅猛地往架子上丢过去,那架子承受不住骤然加来的重量,摇晃着眼看要倒下,被后头跟着进门的李信快速扶起,将架子跟毛氅都稳下来:“三爷?”
裴彬一下坐到了太师椅上,语气不甚痛快道:“到底是哪户柳家的,你还没查清楚么?”
“哎,爷,奴婢昨儿才找人查的呢,这才过了半日,没那么快有消息。”李信告罪,“爷您就耐心等等吧!”
裴彬一个眼刀子丢了过去,“昨儿你也派帖子到彭城府署去了吧?那岑府尹怎么没半点动静?”
“哎,这奴婢知道,爷,昨儿我不是顺道就给他们报信,那彭城官道那处遭匪了么?昨儿那岑大人不知怎地,没派人去,今儿才领着府兵去的,岑大人忙着呢!”
“彭城柳氏,有人在京中为官,这事,你给府署说了?”
“说了,府署那头说会派人查证的。”
裴彬冷嗤一声,不再说什么,下意识地捻起了玉扳指。
李信知道,爷来彭城,就是查这位岑府尹岑照和的。
去年,宫中发现民间流传出了御用贡品,原本以为是宫中一些不知好歹的奴才私下窃出去售卖掉的,谁料逮着私用贡品的人,才知道是从商贩手里买的。
私用贡品是大罪,重则抄家填命,如今不仅有人私用,竟还有人以贩卖贡品为生?
等顺藤摸瓜逮着了那些商贩,收缴了那些御用瓷器,经由商贩之口,才知那贡品均为水路而来,后又发现,虽然与宫中在用贡品为同一地出产,但造册单子上却找不到这些贡品的记录。
圣上大怒,派刑部彻查此事,于是刑部派出员外郎,远赴进贡之地,找瓷窑主调查案情,才知,四年前有一批进贡宫中的瓷器在送往京城途中被劫了。
贡品被劫是在彭城,而四年前,彭城来人告诉瓷窑主,虽贡品被劫,但圣上并不怪罪,瓷窑主感激涕零,故也没有再多追问,谁料到时隔多年,宫中还会派人来过问此事。
但没等员外郎继续深挖,调查期间,瓷窑主家中起火,瓷窑主一家与员外郎均死于那场大火中。
刑部拿到的最后一份资料,便是员外郎生前寄回京中的情报,信息匮乏,并无法查明真相。
此案疑点颇多,其一,既为贡品,宫中为何却未有造册?其二,既然贡品被劫发生在彭城地界,为何彭城方面来人并未上报贡品被劫一事?
四年前,彭城府署府尹是岑照和,三年前继任,如今的彭城府尹依然是岑照和。
要查这件贡品失窃案,关键自然是要两任府尹岑照和配合。
可现在,岑府尹明显在躲着裴彬。
岑府尹,该是心里有鬼。
李信看着脸色焦躁的裴彬,知道如今自家爷的心思都放那柳姑娘身上,怕是对那位的关注更甚于案子,不由幽幽叹气:“三爷,依奴婢看,您何不干脆就顺着柳姑娘的意思,直接送她回家得了?”
“送她回去,她要把我的事说出去怎么办?”裴彬拧眉。
“哎,怕甚么?”李信心里腹诽,您要是怕怎么昨儿还要救下她呢,“您知道是哪户人家了,直接找柳家把柳姑娘要过来不就得了?”
“要过来?”裴彬怔住了,他还真没想过。
“啊,要过来为奴为妾,还不是爷的意思?”
“柳家,肯么?”裴彬一时踌躇。
“哎,爷您是出来太久,忘记您自个儿是谁了吧?”李信笑盈盈的,“怕柳家知道了爷您的身份,会马上把人送您呢!”
裴彬想了想,缓缓起身,拿起了大氅,“我去问问,那柳家到底是哪户。”
范家别院西厢房里,安知珺被狠狠拒绝,更被裴彬的那番话吓得惊恐,平日里午膳过后是要小憩一会儿的,如今躺在榻上,坐立难安。
那人,果然是非人的什么妖祟,那般可怕,自己还有机会逃出去么?
安知珺咬着唇,才要想有甚么法子能让他解除戒心,门外便传来了肖妈妈的声音:“柳姑娘在么?”
安知珺朝外间望过去,见肖妈妈领着一个婆子进来了内间,“柳姑娘,这位便是彭城有名的裁缝姜婆子,她的手艺可是顶好的,有她给姑娘您做衣裳,您且放一百个心。”
安知珺并不想起身量衣,无奈那肖妈妈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安知珺无奈,只能在奴婢的服侍下,让姜婆子量下尺寸。
袄袍跟锦裙一件件脱了下来,只余一件单薄的心衣时,安知珺那好身段一览无遗。
该鼓的地方鼓得浑圆,该凹的地方盈盈一握,双腿亵裤被卷起,一双玉腿脚踝处露出雪白的一截,让人挪不开眼。
姜婆子也给不少权贵大户的女郎们量度过尺寸,遇上这般的姑娘,第一次失神了。
那内间的奴婢也看呆了,连大门被推开都没有及时察觉,等见人往内间去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唤了一声“三爷”!
裴彬早已大踏步直接走到了内间,看清眼前情形,一时如入定般站着,眼里眸光闪动,觉得浑身的气血一下从脚底一直往头上涌,而后再回落到某个部位,耳根红得滴血。
安知珺是奴婢唤了一句三爷时呆住的,回过神来,看那人众目睽睽下目不转睛,羞愤得一把扯过换下的袍子胡乱地裹着身子便往床榻上钻,飞快地用被衾盖得身上严严实实的。
这人怎么……无耻!
“三爷,您找柳姑娘有事?”房内的奴婢都不敢声张,只有肖妈妈尴尬地笑着问了一句。
“没事。”裴彬也清醒过来,飞快地摇摇头,身形踉跄地往门扉摸去,一把将门关上了,这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朝前院走去。
接通前后院的月拱门外,李信正候着人。
“爷,您问着没?”
裴彬摇摇头,李信抬头一看,惊慌起来:“爷,您,您怎么流鼻血了?”
裴彬伸手一擦,果然见着血迹,掏出帕子赶紧捂住了鼻子。
“哎,爷,仰头,把头仰起来,这样才能止住血。”裴彬在李信的搀扶下回到了书房,仰身躺进太师椅里,拿下抹了鼻血的帕子,丢到了托盘上。
他知道她长得好,却没想到,平日里藏在袍子下的身段也那般好。
他从来没有对什么娘子感过兴趣,对男女之事也甚少渴求。
可今日,他却来了兴致!
柳蝶儿吗?
他嘴角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夜晚膳,厨房按吩咐送上了不下二十道菜,他等了许久,才见去唤人的奴婢匆匆赶来说:“柳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就在房里用膳了,让三爷您不必等她。”
哪里是身子不舒服了,是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面对他的借口罢了。
裴彬一个人慢悠悠地尝了几口菜,味同嚼蜡,席面撤下去,李信上茶的时候,他才吩咐,“明日,你走一趟,送她回柳家,找个婢子把人看牢了。”
“爷放心,奴婢知道,绝对不让她吐露爷的事半句。”李信点头。
毕竟是一直养在深闺的姑娘,今日发生了那般意外,让安知珺羞燥了一个晌午。等到入夜,草草用过送到厢房里来的吃食,便歇下了,往上拉了被衾盖过肩头,闭着眼,双手掐着,一直默默让自己冷静。
遇事,要冷静的。那种人的事,不要去计较。
只要自己离开了这里,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安知珺身子微微颤着,还是默默流了一行泪,她飞快地擦拭掉泪水,强迫自己去想彭城安府,祖母,还有那位周四公子。
按照日程,她该是这几日回到彭城的。祖母有没有发现自己出事了?
周四公子,是不是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再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过后,安知珺如春末时节开败的花儿,蔫了,看着屋子外头飘下的雪,懒懒地用完早膳,才听肖妈妈说,李管事今日要送她回家?
“真,真的?”安知珺吃惊,有点难以置信。
“真的,可惜如今下雪了,要等雪停,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的,只要能送我回去,什么时候我都等。”安知珺急切道,精神总算缓了过来,就只盼着雪停了,心里紧张得很。
送她回家,她当然不能让他们送自己回安府了。
彭城柳氏,要说个在哪处的人家好?既能瞒过他们,又方便自己逃走?
安知珺脑海里回忆着往年,跟祖母飞鸿往来说的彭城的事,还有听赵妈妈说她小侄儿侄女在彭城城里的日子,权衡了许久,才终于定下了某个地方。
雪在接近晌午的时候停了,安知珺差点没欣喜地哭出声来。
门外有奴婢叫“三爷”的时候,她慌忙起身,退到了一侧,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身影把自己笼起来时,安知珺掐了掐手心,低低唤了一声“三爷”!
裴彬看着她不敢抬起来的头,也没强求,视线落到她乌黑的云鬓上,“一会儿李管事会送你回家一趟,你可别作妖,否则……”
“三爷放心,我全听三爷的,三爷说甚么,我做什么。”安知珺点点头。
裴彬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让肖妈妈届时送人出去,只觑了她一眼,回去了。若不是州牧府的方牧监今日临时过来拜会,他原本打算亲自跑这一趟的。
方牧监是彭城崔州牧的副官,不仅熟悉彭城军务,亦暗中分辖着崔州牧手上的大半兵权,对自己这个案子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不可不重视。他又想着人会很快能回来,于是便罢了。
让她回家一趟,讨得小姑娘欢喜,今夜晚膳时还能见面,让李信盯好人就行了。
安知珺挑了那件白色羔羊斗篷,怕冷还拿了一件披帛,不忘带上自己的荷包,这才出发。
陪她出去的,除了肖妈妈,还有另外一个婢子,走出西厢后,她便见着月拱门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跟两个小厮交代着什么,见她走过去,瞥了一眼,吃惊地后退一步便笑了:“您便是柳姑娘吧!奴婢是三爷身边的管事,姑娘可以叫我李信。”
“李管事,今日劳烦您了。”安知珺给他行了个礼。
“不劳烦。”李信嘻嘻笑着走到了前头引路。
眼看着去到前院,跨过垂花门,看着眼看快到大门口时,安知珺闭了闭眼。
能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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