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杀了!”

    裴彬走进国公爷的书房那一刻,似是见着他面上的不悦跟恼意,国公爷开门见山直说,这话石破天惊,让裴彬的怒气一下全消,身子一颤。

    “你说什么?”裴彬难以相信。

    “裴大人,陛下今夜被逼宫,那禁军大统领于淮叛乱,刺杀了陛下!”

    此言一出,裴彬才见着书房里除了祖父跟他的两名亲信,另外还有一个小宦官,他管官帽没了,发丝凌乱,脸上还沾染着血丝。

    “是寿安公公让奴婢们逃出来给诸位大人报信儿的。”小公公哭着道,“不止是大统领,还有陛下的亲卫里都有参与宫变的内应!”

    是庆王的人动手了?

    “当真?”裴彬眸子一凛,看着老国公,面色不满:“为何要选在今日?”事出突然,他竟是毫无察觉。

    庆王远在豫州,便是察觉到京中已经猜到他在谋事,但在掌握证据之前,应对他也无从下手,为何选在此时逼宫?

    “因是事前筹谋,计算时机,所以特意选在你大婚这一日动手的,因今日不管是我们裴家还是皇后,都在忙于这件喜事,是最可能疏忽的时候,所以提前动手了。”老国公面露悔意,怕今日也是足以麻痹大意的最好时机。

    裴彬脸色一黑:“祖父!”他没料到,自己的大喜日子,竟然被算计了。

    看裴彬要发作,老国公脸上掠过一丝窘迫,而后马上将一封信函递给了裴彬,“秘报,今夜我们的探子才收到的。”

    裴彬不欲去接,但在老过公稍显愠怒的眸子瞪视下,以及小公公的冷汗涔涔中,还是伸出手指,慢慢将密函拈了过去,而后拧起了眉头。

    方州牧迟迟不见回复,原来竟是因孙幕僚被灭口,虽然他们瞒下了实情,但庆王京中势力依然起了疑心,方州牧与朝廷派去的官员抵达彭城辖地后便被庆王控制起来,豫州与彭城之州落入庆王之手,而从两州官场传出的口信跟情报均被监控起来,截断音讯,已有两月有余。

    “庆王早已经在返京路上,怕是这两日,便能抵京。”老国公继续道。

    “他并无圣上口谕,亦未到述职时期,身为藩王,怎敢私自离开封地?”裴彬配合着,眉毛一挑。

    “太后寿诞,就在本月十八,庆王殿下奉的便是太后谕旨。”小公公提醒。

    “东宫也被他们控制起来,进出不得,太子生死不明,皇后困于后宫,这天下,要乱了!”国公爷一拳砸在了书案上,“明儿一早,陛下身死的消息,便会传遍天下,而庆王,怕是就等着这个时机伺机而动。”

    既然宫中变乱,身为皇上信任的兄长庆王,借口平反,亦或是为皇弟丧葬,都能顺理成章从辖地返京,但如今这事看起来是发生在他遵从太后谕旨回京庆寿途中,旁人看来不过是巧合,却是他拿捏得最好的时机——只要在这个最乱的时候返京,凭借他经营多年的权势跟人力,应是能轻易掌控大局,而他们护国公府,眼下却是连太子是生是死还不清楚,怎能跟庆王抗衡。

    裴彬想起了那位太子外甥,眉间紧拧。

    原本以为,在拿到谋逆罪证前按兵不动,暗中牵制庆王,到拿到罪证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庆王被逼急了,选择遮人耳目抢先行事。

    庆王,为此筹谋了十多年,深谋远虑,当真是好心计。

    若不是有孙幕僚漏了口风,被他们知晓一二,怕世上无人看得透他这真面目。

    “那我们要尽快救出太子,在庆王回京之前,联合朝中大臣清算于淮逼宫之罪,砍了他的左臂右膀!”裴彬慢慢道。

    “不!不是我们,是我!”国公爷摇头,“今夜,你就给我即刻离京,去北疆找你父亲。”

    裴彬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何?”

    “你知道为何!”护国公府是扶持当今陛下登基的最大助力,也是皇后的娘家,太子的母族,本就是庆王忌惮的势力。

    如今庆王在背后图谋,却不愿意揭开面纱明说,看来是想名正言顺拿得帝位,既是如此,就是没有罪证,也会对知晓他谋逆之事的人赶尽杀绝,而裴彬,首当其冲。

    崔祎是他掰倒的,崔祎的家财是他护送回京的,孙幕僚接触过他,又是他识破孙幕僚的布局将其缉拿回京的,而他本身亦是深得帝心的巡察御史,若说他对庆王谋逆一事毫不知情,庆王绝不会相信。

    “你是我护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我不能看着你出事。”老国公看着裴彬,缓缓道,“庆王虽要帝位,但亦要有人替他看管边防抵御异族,我们护国公一府儿郎均是武将,勋功累累,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若非有十足把握,他不敢动国公府,你父亲更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在找到能代替我儿的良将之前,他也不会轻易动你父亲,但你不同。”

    “庆王誓在登位,那太子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如今的形势看,庆王那老狐狸是想要以明君示人,虽无物证,但你是人证,是能揭发庆王狼子野心策划这场谋反的最大威胁,他不会轻易放过你。”老国公道,“我们护国公府虽然也不会任由他放肆乱来,但眼下,你远离京城这处凶险之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裴彬伸手,用手慢慢抚了一把下颌,冷嗤一声。

    宫中混乱,正是最危急之时,他堂堂男儿不趁此时拨乱反正,建功立业,反倒要做远走高飞明哲保身的懦夫?这自是不合常理。

    “彬儿,他们连陛下都敢下毒手,你要是落到弑君的这帮人手中,还能有什么活路?”老国公不容置疑道:“我不能为了天家就眼看着咱们裴家断后。快走,迟了,怕是再出不了京城半步!”

    “明白了!”裴彬盯了祖父好一会儿,缓缓点头:“我去寻父亲!”

    “我指派了一队护卫给你,这国公府的令牌亦交与你方便行事。”老国公将一枚令牌抛给了裴彬,“城防那处我已经提前打点过了,你给我简单收拾立马离京。”老国公看着他一身的喜服,似才想起今日是孙儿大婚之日,面上掠过一丝愧疚,“至于你那新妇……”

    “我带她一同离开。”裴彬捏着令牌,不等祖父说完,打断了他的话。

    “此去怕是凶险,你能护得住她?”

    “自是能护住!”

    裴彬被叫走,安知珺躺在锦褥里,将被衾拉过来,覆盖住自己发抖的身子,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遗憾未成事实。

    等了一会儿后,她从旖旎里逐渐清醒过来,想起李信所说“宫中出事了!”

    宫中,是裴皇后出事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叫走?

    安知珺心里不安,想了想,还是寻红裳套上,爬下榻,坐到案桌前:“柳梅?”方才是柳梅过来唤她的,柳梅该知晓怎么回事吧?

    安知珺唤的是柳梅,进得新房里的却还有白汀,听她问宫里发生了何事?柳梅摇摇头,“是李信寻到院门口叫奴婢来找三爷的,怕三爷不起,事态又严峻,便也亲跑进来。”

    “李信没漏半点口风?”

    柳梅摇摇头,白汀却在这时候插话:“奴婢问过归彤轩外的奴婢,说是见着宫里有内侍急匆匆地进了府,被带到国公爷书房后就没出来了。”

    那宫中出事的消息,看来便是那内侍带来的?

    主仆三人便呆坐在案前,面面相觑,心里都忐忑不安。

    没多一会儿,新房的门便被人推开,见是裴彬进来,柳梅跟白汀均行礼赶紧退到了一旁,见着安知珺,裴彬想起方才的满怀香玉,不由一阵失落,拧拧眉,朝柳梅跟白汀道:“去,找个人给三奶奶收拾几件衣裳,准备离府。”

    离府?安知珺惊愕。这是她成亲的第一日,甚而快到半夜,便要离开护国公府?

    见白汀与柳梅亦惊呆着没动,裴彬眸色暗了下来,隐怒:“没听见爷说了甚么是吗?”

    “是,是!”白汀与柳梅慌得应了一句,赶紧依言行事。

    安知珺看着裴彬将自己拉了起来,“三爷?发生什么事了?”是因为,方才李信说的,宫里出事的缘故?

    “蓁蓁你也去梳洗一下,换套衣物,我们先离京,去北疆寻我父亲。”裴彬语气缓和下来,歉意地看着自己的新嫁娘,他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着的嫁进护国公府的第一日夜里,会发生这等事情。

    安知珺知晓李信说出大事应是真的,没再追问,默默起身,到屏风另一头换衣裳去了。

    裴彬抚了抚眉间,瞥着燃起大红双烛的喜房,眸里压下晦暗,伸手褪下了喜服。

    待裴彬一行人静静行至护国公府后门时,早有一行护卫围在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一旁还有两个身段高大的护卫,站在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身后,看模样似正等着他们。

    安知珺眼里惊惧,能迫得护国公府的三爷连夜离京,宫里出的大事,怕是不得了。

    “祖父!”

    听得身边的裴彬唤那老人祖父,安知珺心知这便是老护国公,便也跟着唤一声“祖父!”

    老国公看了一眼安知珺,稍稍颔首,而后对裴彬道:“如今在外头行事不比以往,切记小心,不可鲁莽行事。”顿了顿,又道:“若有任何意外,护住性命要紧。”

    裴彬微微颔首,扶着安知珺上了马车。

    这行车队就此悄然离开护国公府,消失在夜色中。

    车上蜷缩在角落的安知珺见裴彬神色凝重,没敢多问,心中只是惴惴然。

    裴彬原本思虑重重,瞥见身旁娘子小脸张惶,不由得捏了捏指尖,不久前,触碰着如瓷似玉的肌肤的滑腻感,还残存着,想到未尽之事,他心中再度升起一股子空虚,又看向娘子,见她如雪一般的脖颈上,浮现着星星点点的红痕,喉间一滑,伸手揽住娘子的腰身。

    竟然敢选在他大婚之日!这是过后,定要他们尝点苦头!

    “蓁蓁!”裴彬拥着她,将脸挨近头耳侧,低低道,“今夜的事,日后,我再补偿给你!”

    “三爷,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安知珺承着从他身上落下来的热气跟鼻息,担心地问,“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裴彬默了许久,眸子闪了闪,嘴角微微一敲,又抿平,才缓缓道:“不,是皇上出事了!”

    皇上?会出什么事?逼得老国公亲自送裴家三爷离京?

    安知珺隐隐猜到什么,却没敢继续问下去,那裴彬也言尽于此,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夜里的街道比起白日迎亲时的喧哗,格外幽静,所以那声异动响起来的时候,不仅是护着马车的护卫听到了,马车里的两人亦听见了。

    安知珺才疑惑,没曾想那马车忽然失去控制狂奔起来,她的身子差点没抛起来,是被他紧紧攥住了才勉强坐稳的。

    意外发生得太突兀,她甚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随着倾斜的车厢倒了下去,失去平衡摔下去时,感到裴彬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护着她的头,翻转身子后,她成为了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毫发无伤。

    “三爷!”

    来势汹汹地箭矢簌簌穿透车壁,其中一支险险擦过她的脸,划破了雪肤,渗出了血丝。

    裴彬见着,脸色忽而阴沉下来,一手抱着娘子,一手抽出长剑将那箭头斫下,而后割破车帘子跃了起来。

    月光下,距离他们百米的地方,负责护送他们的护卫早已经跟一群黑衣蒙面人交起了手,刀剑交戎声激越的响了起来。

    “爷!”原本坐在车辕上的李信跟柳梅等人,在惊马时便已经摔倒在了一旁,远远地朝他们喊了一句,却被几个夜衣人阻隔下来。

    正对着他们的,却是另一群穿夜行衣的人,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还见得埋伏着的弓箭手。

    是庆王的势力提前埋伏在此地的?来得可真快。

    裴彬蹙了蹙眉,看着那队护卫。

    那是祖父从战场上带回来,是国公府最得力的铁卫,武艺自有过人之处,所以祖父才放心让他们护卫自己的,可这追杀自己的人,能拖住这群铁卫,武艺显然不差。

    至于眼前这一行人……

    裴彬才这般想,月色下,他身后有四个影子忽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是另一群负责保他性命的暗卫,其中,包括交给娘子的十二。

    没想到,尚未离京,便将他最后的底牌也暴露出来了。

    “三爷,寻着机会,你与三奶奶先行一步,我等后行跟上。”

    裴彬看了看怀里吓得懵神的安知珺,稍一颔首,便抱着她退到了一旁,箭矢再簌簌射过来的时候,四名暗卫飞跃而起,那蒙面刺客们也动了起来。

    不仅如此,这些人亦有后招,四名暗卫拖住这一波刺客后,另一波刺客有如潮水纷涌而至,目标直指裴彬。

    呵!裴彬握紧了手中长剑,不得不将安知珺推到了一旁倒下的马车一角:“藏好!”

    安知珺攥紧了玲珑玉指,借着马车壁,护住自己的身子。

    皇上出事,为什么会有人趁夜来杀裴彬?

    她不解,眼看着几处厮杀,见那刺客倒下一波,再来一波,似是无穷尽般,对裴彬誓在必得,更诡异的是,明明这头凶险,那金吾卫,还有巡城司的人,甚至是附近民居,都毫无察觉,仿佛在这一夜全部销声匿迹。

    就像是守株待兔之前,清除障碍一早等着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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