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裴皇后的娘家,圣上最受倚靠的势力,在皇上驾崩后,老国公仅也进宫一次便闭门不见客,至于裴三爷则从此不再上衙,更别提在朝中为官的裴大爷也再未过问朝中之事,端得是奇怪。

    朝堂上局势诡波惊翻,却与护国公府全无瓜葛似的,甚至连那日被刺杀一事,也未追究。但护国公府上那紧张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更甚。

    听得柳梅说,因寻不着太子下落,庆王代理朝政,大刀阔斧地肃清了朝堂之上的不少重臣,其中亦包括了左相,李尚书等人,原本与护国公府走得近的太子势力纷纷折戟,交好的侯爵权贵此时对裴家是避之不及,毕竟,传闻太子已经出事,下落不明,身为太子最大助力的护国公府却毫无动静,甚而似被软禁起来一般,似再无与庆王抗衡之力。

    向来皇权更替,都会有不少权臣失去重用,亦有不少勋贵从此没落。

    一朝天子一朝臣,庆王势力在朝中站稳脚跟,甚而有一日不可无君的嚣言之下,诸多大臣请奏推立庆王为帝,虽一有质疑之声,却微不足道。

    眼看着即将大势将去的护国公府,府上的奴婢躁动不安,焦虑自家前程,各房主子亦是惶惶然难以心安,唯有归彤轩里,一派安和。

    正值六月中旬,暑气正盛。

    因在国丧期,府上采买到外头买的冰块后续不接,那房中消用的冰块份例少了,房中热气不消,于是安知珺跟主仆都喜欢到那片莲池内泛舟纳凉。

    莲池中荷开朵朵,接天绿叶碧成妆,撑船在纤纤连连的荷叶间轻轻划过,带起湖面习习凉风,让安知珺浑身透着凉意,停靠在亭亭而立的莲荷中间时,看身边的郎君,懒洋洋半躺在船一侧,将头仰着靠在舷边儿上,从荷叶边儿漏下的阳光洒在他半边身子上,连带着染亮了一边的鬓发跟额面,整个人如镀了一层金芒,而郎君微眯的眸子,毫不掩饰地看着她,让她止不住心儿乱跳。

    “姑娘!”

    趴在船舱另一头的柳梅看着泅水的仆妇在水里采摘莲藕莲子跟菱角,拿了一个鲜嫩的莲蓬头给安知珺看:“奴婢也会撑船,姑娘您让奴婢去采些新鲜莲子做糖羹吧。”

    安知珺点点头,接过了那只莲蓬头,看着柳梅跟白汀上了采莲仆妇撑来的小船,划进一大片的荷花群中去。

    归彤轩的莲池是与国公府上最大的湖水连接着的,过了这头的拱形门,便出归彤轩,一路均是廊桥榭台,在望不到边的一大片荷花丛里,见着湖面还有府上的其他人在划船观莲,其中一艘靠他们最近的小船船头,是芙云郡主,手上捧着一朵冉冉绽放的粉色荷花,笑着跟旁边的裴大姑娘说着什么,那裴大姑娘跟裴二奶奶手里,均也人手一朵娇艳多姿的荷花。

    归彤轩里的荷花不如这边的开得早,还都是花苞儿,安知珺见她们那处的荷开正盛,下意识地便去瞥裴彬。

    裴彬会意,缓缓起身,侧脸瞥了一眼那头,让船娘将小船撑了过去。

    “三哥!”

    “三叔!”

    那边船上的众人见着他们靠近的小船,均转身冲他们见礼。

    “三婶婶!”

    “弟妹也跟三叔游湖赏莲么?”裴二奶奶笑吟吟的看着安知珺,安知珺笑着回礼,点点头,虽然斟茶认亲突如其来的地打断了,但事后安知珺还是分别跟各房走动,奉上了见面礼,也认下了各房女眷。

    “三叔真是好雅兴,我家爷能跟你一般在家陪我便好了!”裴家二爷从武行军,跟随护国公驻守边疆,若非征召,平时不得回京,与留在护国公府的裴二奶奶跟一双儿子聚少离多。

    “二婶婶,还有我们陪你不也一样么?”裴大姑娘闻言,安慰。

    “就是,二嫂嫂,我们那边去,那头的荷花开得更好看,我摘朵更漂亮的给你。”芙云郡主说着,那小船便缓缓驶离这一片荷湖。

    安知珺看船头的裴二奶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又见身后的裴彬起身站过来,凑到她耳边问:“看中哪一朵?为夫帮你摘!”

    安知珺环看了周围一圈,摇摇头,那裴彬便拿过竹篙,撑着进了荷花丛中:“若再看不中,等哪天归彤轩里的荷花开了,我便全摘下来给你,好么?”

    安知珺心里一甜,点点头,而后伸手指了一朵半开的红莲:“夫君,摘这朵回去插在房里,过两日便开了。”

    裴彬于是将那朵红莲采下,塞到了娘子怀里。

    两人又在莲湖里游了一阵后,便折返回到归彤轩,停靠在轩里湖中央的观景楼那头。牵着安知君的手进了观景楼,上了二楼茶室,那柳梅与白汀早拿了择好的莲子去厨房做了莲子羹,听说主子们在观景楼,提着食盒送了过来。

    安知珺瞥了裴彬一眼,看他亦懒懒地倚靠在榻上,一边吃着莲子羹,一边享风观莲,悠然娴好,哪有宫中遭变,权势将倾的焦虑?

    “蓁蓁!”

    安知珺正走神,听他一唤,才抬头,便见他一手撑在案上,俯身过来,一手掐着她的脸庞便落到了她唇上。

    安知珺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从国丧那一日起,每日裴彬总不免露出这个心思,可是,为皇上守孝期间,他胆敢这般放肆,她却是不敢的,所以每一次均竭力拒绝。

    “夫君,你,你不能这般大不敬!”裴彬终于松开她的时候,她微微喘息着道,“还在圣上孝期呢!”

    “怎么可能是大不敬?”裴彬哼然一笑,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新妇。

    好不容易才将她娶进门,新婚之夜被毁了,翌日才初尝滋味,第二日便要给那老皇帝守孝,他是连多碰一下都不得,每每被娘子拒绝,他怎能不气愤?

    本就食髓知味,兼之如今庆王入住朝政,形同将其卸官,守孝期无所事事,对着秀色可餐的娘子,只能看不能动,裴彬心火忒盛。

    等这事了了,不多要赏赐还真对不住自个儿!

    安知君刚成婚那几日,因国丧伊始,三日回门是没有回娘家的。

    这日收到明惠郡主派人送来的请帖,她心中惊诧,裴彬却是冷哼一声,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明惠郡主是庆王膝下的女儿,逼宫一事,少不了明惠郡主的掺和,甚至在那一夜逃离京城途中的刺杀,亦或许是她的手笔,如今眼看庆王几乎掌控朝堂,安尚书府水涨船高,这个时候,明惠郡主请他们回门,是何用意?

    安尚书府花园。

    虽然已是六月末,但花园里的山茶亦还有开得灿烂的,尤其是那一株株的花鹤翎,红中带白,艳丽中带着丝丝清意,争奇斗艳,将花园里其他花卉的光彩完全夺了去。

    跟园子中同样璀璨的,是明惠郡主跟乐宁县主的脸色。

    庆王如今俨然稳握龙椅,待得他日登基为帝,明惠郡主与乐宁县主自然也将晋升份位,即将成为当朝新科公主与郡主。

    或许是因为这样,心情很好的明惠郡主对着安知珺,也明显和善很多,待得乐宁县主得意洋洋退下,明惠郡主才笑着道:“再不用几日,你父亲也将荣为驸马,知珺你就算嫁到了护国公府,亦是老爷的女儿,若我在父王跟前说说好话,给你谋一个县主之位,亦是不难的。”

    安知珺一时怔住了。

    她猜想过许多明惠郡主主动让自己回门的理由,却唯独没想过,明惠郡主是想在庆王登基之后,开口给自己讨赏封号。

    看春风得意的明惠郡主,安知珺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久前,她还明明盼着裴三爷将父亲谋害母亲一事揭发,担心明惠郡主与庆王沆瀣一气谋逆,会导致安府家破人亡,结果随着圣上驾崩,庆王入京,如今那些谋逆行径,顷刻化为子虚乌有。庆王掌握了大统,哪里还会有人追究谋逆之事?

    若父亲当真成为驸马,她还能指望裴彬替母亲寻回公道么?

    安知珺泛起一丝愧疚跟懊悔。

    若是,早在一个多月前,她将庆王谋逆的罪证交与裴彬,揭发了他们的不臣之心,庆王怎么可能登基为帝?怕在皇上驾崩前,就要追究他的篡权大罪,打入大牢了!

    明惠郡主不知晓安知珺心中所恨,依然还在笑语:“我父王届时是为皇上,九五之尊,想必一个县主的名衔,只要我开口,父王自然是会给的,可我也不能白白给你,知珺啊,你想做县主,就必须拿出点诚意来?”

    “母亲这是何意?”安知珺不会天真的以为明惠郡主是因了生父的缘故爱屋及乌。

    “你如今是护国公府的三奶奶,可知护国公府,对我父王登基一事,有何看法?”

    原来,是想要利用她刺探护国公府的内情么?眼看皇权接替,护国公府风平浪静,也让庆王等人起了疑心?

    “我只呆在护国公府三爷的院子里,前院的事,实在不清楚。”安知珺摇头。

    “那裴三郎的事,你也不清楚?”明惠郡主问。

    安知珺看着明惠郡主,不答。

    “知珺,你好歹也称呼我一句母亲,我为你着想,想着以后一荣俱荣,你做女儿的,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吧?”明惠郡主笑盈盈道。

    “女儿不知道母亲的表示,是什么意思?请母亲明示。”安知珺略一踌躇,道。

    “你若是想做我们天家的人,便得替我们天家办事。”明惠郡主干脆道,“我要你盯着那裴三,若有什么异动,派人及时通知我。”

    这是要她,在护国公府当细作的意思?明惠郡主,不,庆王,是对护国公府放心不下么?

    “如何?你允了这个条件,我便在父王登基后,与我们一道晋升你为县主。”明惠郡主看着安知珺。如今父王忙于稳定朝纲,让她不得轻举妄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刺杀时机,裴三郎已成大患,虽说他没掌握到父王谋逆的罪证,但却是定国公世子病逝的知情人,于父王来说无伤大雅,但与她来说,便是日后成为了公主,但若涉嫌谋害亲夫,不被曝出还好,一旦被揭发,后果不堪设想。

    在她寻到法子灭口之前,她必须稳住裴彬,将裴彬的任何动向,牢牢掌握在手中。

    虽然也想过让她劝服裴三郎,日后为父王效力,让护国公府公开表态支持父王登基,一劳永逸,但明惠郡主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母亲,我能,考虑一下吗?”安知珺想了想,问。

    “自是可以的。”明惠郡主笑,“若是你有什么事,随时欢迎你回娘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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