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考虑,其实是怕惹怒明惠郡主的权宜之计。
毕竟如今她眼看即将成为天家正统,安知珺得罪不起,但她同样不想干这种背叛夫君的事。
离开安府,回护国公府的路上,安知珺看着揽着自己靠在榻上的裴彬,懒洋洋地问:“明惠郡主跟你说了甚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像先前那般忌惮他的?
明明以为,这人娶自己过门,不过是见色起意后,拘着自己不泄露他那隐秘的手段。
可他,愿意为她彻查母亲的死,愿意为她派人去彭城护祖母周全,也愿意为她冲进火海取回嫁衣。
他还三番两次地护着自己。
无论是两人开始初见时,亦或在迦南寺那一夜,还有在官船上,以及最近被刺杀时。
她看他以一敌百,看他为了退敌,做那般令她惊惧,却又绝处逢生的骇人举动。
似乎,他娶她,并非仅仅只是拘她在身边的手段而已。
他不是也当真如那日应允的那般,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将她迎过门了吗?
如今,她是护国公府的三奶奶,他是她拜过天地的夫君。
她是不是,应该放下戒心,完完全全的接纳他?而他,愿意将他那非人的隐秘,分享与她么?
“夫君!”
“嗯?”裴彬的一只手握着她的细腰慢慢摩挲着,另一只手却抚在自己下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君你,是心悦蓁蓁么?”安知珺抬眸,大着胆子问。
裴彬一怔,缓缓垂首,看怀里抬头仰视着自己的娘子,凝视了一会儿,才将手落下,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凑到她跟前:“若是,不心悦你,如何愿意娶你过门?”
都已经是他娘子了,这等蠢问题,还需问么?
得到肯定回复的安知珺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眼里闪着璀璨的星光。
裴彬亦淡淡地浮起了一层笑意,手指忍不住去描摹她丰润的水唇,问,“那娘子呢?”他将她靠自己更近,拢她在怀中,闻着她的气息,碰着她的鼻尖,“娘子,是不是心悦夫君?”
安知珺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没有正面回答,却说起了方才回门时,明惠郡主对自己说的事:“夫君,你说,以后我要告诉点她你的什么事才好?”
是,用坦白明惠郡主的勾当,来表明她对他的心悦之情么?呵,蓁蓁大可不必这般害羞。
“夫君?”
“不用管她!”裴彬冷嗤一声,还异想天开要做公主呢?大祸临头还不自知。他低吻那两片水唇,“县主有什么好?蓁蓁若是想,你便是护国公夫人!”
七月。
国丧孝期已过,庆王登基大典在即,却猛生巨变。
这件京城最轰动的事,一开始,是柳梅打听后,才告知她的。
原本以为不知去向的太子,忽然在巡防营的三千卫支持下,公开露面,指斥庆王狼子野心,在庆王强行打压太子时,早已经昭告天下驾崩的先皇“死而复生”,以雷霆手段镇压庆王势力,将服丧一个月以来,从幕后跳到台前的早与庆王勾结的权臣勋贵,一撸到底。
一时,京城掀起了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历经一月有余,此场轩然大波才落下帷幕。
牵涉进庆王势力的权贵重臣纷纷落马,贵胄世家瞬间落败,身为庆王女婿的安尚书府自是不能幸免,再加上刑部揭发出来的杀妻一案爆发出来后,安岳文判处斩监候。
获悉这个消息时,安知珺心里百味陈杂。
如今她已经知晓,从新婚夜开始的宫内来人,便是自家夫君与圣上设下的一个局。
因为知晓庆王有谋逆之心,却苦于掌握不到实证,更没办法准备分辨哪些是与庆王已经勾结的逆臣贼子,在获悉庆王控制了豫州跟彭城辖地,奉太后谕旨趁机回京谋动之后,裴彬大胆的提出了这么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让皇上主动派人策划的宫变,伪装“驾崩”,并让太子也遭追杀下落不明,引诱朝堂上支持庆王的势力掌握朝纲,待庆王返京之后,定会为登基而联络扶持自己的人,倾全力登基。
果然,一切都如他预想的发展顺利,唯一没想到的是,原本想在自己婚后才起事的裴彬,却不知皇上为了这个局更逼真,将宫变之日选在了他的大喜之日,破坏了他的洞房花烛夜,为造成护国公府因宫变而不安,在权势摇摇欲坠之下,裴氏郎君束手无策的假象更逼真,于是有了老国公为护住嫡子让裴三出逃迷惑庆王势力的出逃。
皇上薨,太子生死不明,护国公府大势已去,三个假象,终于使得庆王放下戒心,其背后扶持势力也纷纷登台。
这其中唯一的意外,便是原本裴彬该逃出京城后藏在事前安置好的庭院直到丧期结束的,却没料到还未出京城,就遭到了来自庆王势力的追杀。
当夜,老国公惊闻事变后,几乎出动半数铁卫救人,并当机立断改变策略,委托巡防营的孟统领寻找裴彬并护送回护国公府,以免再遭杀机。
而后,他们能做的,便是在庆王的监视下,窝在护国公府上假装在钳制之下毫无招架之力,静静等待牛马蛇神粉墨登场,而后一网打尽。
这便是为何护国公府在服丧期间按兵不动的真实原因,虽此局荒诞,过程虽有风波,却亦非常奏效,最终,庆王势力连根拔起,皇上安然无恙,朝堂上失去不少臣子,但亦留下了不少忠臣,空缺亦很快被提拔上来的忠良所替代。
“皇上对此很满意,过几日行功论赏,夫君该有不少赏赐。”裴彬跟安知珺慢慢道来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朝中之事,面色自傲,“毕竟,这计谋,可是出自我一人之手!”
这般让圣上以身涉险,甚至将举国上下的百姓卷入国丧的计谋,当真凡人不敢献策,即便斗胆在圣上面前提了,怕那圣上也不敢采用。
得圣上万宠信赖,这便是护国公府的郎君才有的底气。
安知珺看着神采奕奕的夫君,才觉得与荣有焉,便见郎君瞥过来,淡淡道:“安尚书,不,安岳文,如今关在刑部,范侍郎递话,说他求与你一见,娘子要去见他么?”
安知珺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毕竟是自己的生父,她倒要去看看,他还会怎么替自己辩护。
刑部大牢。
一身囚衣,形容稿枯的安岳文,看着来探监的女儿与女婿,不由得苦笑。
十多年前,他应诺庆王进京为官,怕是从没想过还会有锒铛入狱的这一日。
当时定国公世子夫妇到彭城游历,自己与彭城府尹接待,并见到了庆王,得其赏识,并推荐入京为官,以为是良马遇伯乐,怎奈到了京城后,他才知晓,自己成为了庆王手中的棋子。
可能得官场得意,前程似锦,有谁不愿?更别提安岳文自诩聪慧过人,彭城玉郎,自是要在京中做出一番事业的。
是以,他默默接受了庆王的安排,甚至,在定国公世子因病去世后,为娶得明惠郡主,加害了发妻,从此在朝堂上步步登高,最终成为吏部炙手可热的尚书,暗中为庆王帷幄筹谋。
“所以,阿娘,当真是你害死的?”安知珺心中悲愤,“阿娘待你那般好,你竟然,竟然也忍心下毒手?”甚至,害得阿兄跟她早早丧母,小小年纪便失去庇护。
“蓁蓁,你要体谅阿爹,那时候我们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庆王手里,要是你娘不死,那大郎,大娘跟你,都会死?我能怎么选?”安岳文悔恨,“阿爹也是不得已啊!”
“你承认阿娘,是被你毒死的?”
“不,不是我动手的,是,是庆王的人送来的毒物,我,我为了保住你们三兄妹的性命,不得不缄默而已。”安岳文痛哭,“蓁蓁,你体谅体谅阿爹好不好?阿爹不容易啊,干下这些事,都是被逼的,你让那裴三,你夫君,护国公府,替阿爹在圣上面前说说话好不好?”
“既然你知道毒死阿娘的毒物是庆王送来的,那阿兄的死呢?”安知珺想到了童年时,百般维护自己的阿兄,眼圈一红,流下泪来,“你眼睁睁看着阿娘被人毒死,说是要护住我们,可你知晓阿兄的病症跟阿娘一模一样时,便该知阿兄也是中了同样的毒症,可你,为何也不阻止他们?”
“蓁蓁!”安岳文一时语塞。
“害死了阿娘,为何还要害死阿兄?你说,你说啊!”安知珺追问,阿兄那个时候不过八岁,能做什么?哪里得罪了他们?怕是因为那时候明惠郡主嫁过来了,安家的长子碍了她的眼么?
“蓁蓁!是阿爹没用,护不住你阿兄,可你不还是好好活着么?阿爹总算能护住你们姊妹俩,也算是大功劳一件,你就救救阿爹吧?”安岳文急切道:“蓁蓁,你不会看着阿爹送死吧?我可是你亲爹啊!”
亲爹?能为了功名利禄,看着阿娘跟阿兄白白送死的亲爹。安知珺擦了擦眼角,慢慢起身:“你不是我阿爹,你不配做阿娘的夫君,也不配做我跟阿兄的爹!”
任由着他人害死她最亲的阿娘跟阿兄,若非这些年她与阿姐没造成任何威胁,但凡明惠郡主对她们有任何杀意,怕也在他作壁上观时,白白丢了性命。
毕竟,连最受他重视的阿兄,他都能见死不救,怎能奢望她与阿姐有性命之虞时,他会来救她们呢?
这种阿爹,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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