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玉华堂里,看着斜斜靠在檀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裴彬,韩氏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沉声质问。

    “母亲没听清楚么?”裴彬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捻了一圈,微微张口,才要说什么,听得外头传来的嬉闹声,又抿上了,瞥到门口,见着芙云郡主正与韩幼薇手里拈着几株花枝走进来,见到他一时顿了顿,待两人跨进门,他才淡淡地开口,“我说,母亲不要干涉我归彤轩房里的事,还有,我从来没有纳妾的意思。”

    芙云郡主吃惊,一下看向韩幼薇,见她脸色唰的变得苍白。这是,故意等着,让她听见难堪的?韩幼薇手一颤,手里的花枝飘落在地。

    “放肆。”韩氏亦变了脸色,一半是因为裴彬的忤逆,另一半却是在后辈跟前丢脸了,“我可是你母亲,你房里的事,什么干涉不干涉的?我要想,就管得起来。”是应允了他跟那安知珺的婚事,他便愈发放肆了?

    “你可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后承血脉就系在你身上,原本你身子就不好,病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对生育有没有影响?我替国公府着想,多找几个姑娘给你,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对的?”韩氏气恨,“彬儿,我可是你母亲,我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母亲也知道,我病了那么多年!”裴彬冷嗤一声,淡淡地看着她,“既你是我母亲,我倒是想问问,卧病在床的那些年,你可曾有尽过母亲地职责,照看过我?一二,也算?”在他有记忆时起,除了从边防得假探亲的祖父,父亲,还有一个死去的宋妈妈,会到归彤轩照顾自己,便再没有别的长辈。

    等到渐渐知事时,其他几房的人,亦或是兄弟,均甚少踏进归彤轩。

    因了他这屡染怪病的药罐子的存在,除了大夫,还有范怀骥,从没有人敢进去,就怕一进去,就染了疾,患了病,跟他一般好不起来了。

    不,还是,有一个兄弟去见过他的。

    那位,他的嫡亲弟弟,曾经,也一度喜欢到归彤轩去。

    可惜,后来,他也染疾死了!

    韩氏一下语塞,许久,才缓过劲儿来:“你这是在怨我不管不顾了?好,很好,我便是没去归彤轩照看你,可我是为了谁?为了明哥儿,为了芙云!我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母亲,还是他们的母亲,若是我去归彤轩,染了你的怪病,过了病气给明哥儿亦或是云儿该怎么办?你身为哥哥,便不管你弟弟妹妹了?”

    裴彬啧了一声,缓缓起身,“母亲,总是有母亲的道理。”

    “这是为人母的道理,人间常识!”韩氏忽而悲伤起来,“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公府断后吧?”

    “总之,我不会纳别的阿猫阿狗过门!”裴彬拂了拂袖,“子嗣,我只要蓁蓁给我生的。”

    “若是,她生不出呢?”韩氏阴森森地看着他。

    裴彬蹙了蹙眉,“生不出,便不生。”

    “你以为,她若是生不出,这世子之位,还会落到你身上么?”韩氏也冷嗤。

    “那母亲大可去问问祖父,问问父亲的意思,看看,世子之位,会落到谁身上。”裴彬毫不在意,朝玉华堂门口大步走去。

    “你太放肆了,裴彬!”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韩氏终是忍不住,吼了一句,“若不是明哥儿被你害死了,你以为,世子之位,会留到现在给你吗?”

    才要踏出门槛的脚,慢慢地收了回来,裴彬缓缓回过头,看着韩氏:“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明哥儿,都是被你害死的,是你!”韩氏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么活泼可爱的玉团子,就是三岁生辰,因为去了归彤轩一趟,回来便发病死了,这些年,一想到他如何死的,她就对裴彬恨之入骨。

    还想让她照看他?她能忍住,不爆发起来掐死他,便是他走运了,如今,还胆敢顶撞自己?谁给他的胆子?

    裴彬看着忽然泣泪的韩氏,拧了拧眉,看芙云与韩六怯生生上前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大步离开了玉华堂。

    离开国公府去上值的当儿,裴彬一直抿着嘴,在御史台院门口停下,又折返,去了刑部。

    他找到范怀骥,伸出食指敲了敲左侍郎地办公案桌,毫不客气道:“替我约你家范医正出来一趟,在东篱茶居见我。”

    “裴三,你小子行啊,御史台的人,都敢直接来颐气指使刑部的左侍郎了。”范怀骥坏笑着看着裴彬,“裴御史能认认清楚,你御史几品?我左侍郎几品啊?你要想见我爹,自己去太医院。”

    裴彬嫌弃地看了范怀骥一眼,啧了一声。

    “你平了庆王一案,怎地皇上也不给你提提官阶呢?你这小外甥做得也够憋屈的。”范怀骥坏笑。

    “行了,我干正事。”

    “合着你以为我左侍郎平时干的不是正事呢?”范怀骥不满了。

    “啊,你这个干正事的。”裴彬抚着自己的下巴,忽而想到了什么,看着范怀骥的眸子闪了闪,“刚好,我有一件正事要交给你办。”

    也不管范怀骥愿不愿意,抓起他的衣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得范怀骥脸色震惊:“你,裴三,你不是吧?”

    “便是了!先给我查一查。”裴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

    归彤轩的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搁置了一张紫檀木的茶几,安知珺与青嬷嬷对坐着,捻了捻茶盏,捧着抿了一口。

    桂花树上的花还在盛开,飘着淡淡桂香,让品着茶的人徜徉在香气里,别有一番滋味。

    看着安知珺举手投足有模有样,青嬷嬷很满意地点点头:“三奶奶做得很好。”

    安知珺放下了茶盏,冲青嬷嬷笑了笑,“还是嬷嬷教得好。”

    因为自小丧母,教养学识也便是赵妈妈教的,略通一二罢了,如今再学高门侯爵规矩,也只能认认真真从头学起。

    “难得三奶奶心态平和,亦不急不躁,人又聪敏,一点辄通,老奴也用不着多费功夫。”青嬷嬷谦虚,“不怪裴皇后喜欢三奶奶。”

    安知珺抬眸,眯缝着杏眼看着树叶间漏下来的星点阳光。

    心态平和么?

    她只是从来都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好皮囊,性格亦四平八稳,中庸寻常,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

    可便是这样的自己,想要过得些好日子,也是有资格的吧!

    所以,她照着阿娘给自己铺设的路去走,尽全力去求生存!

    会为了嫁进世家,跟着赵妈妈拼命地学琴棋书画傍身,学如何做主母,误会裴三是可怖妖祟时,尝试躲过凶厄逃走。

    面临退婚,为了抓住一丝一线可能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想等到那位周四公子,谁料到会阴差阳错,又与裴三爷牵扯上呢?

    便是应承裴三爷的订亲,也是为了自己更好的活在这世上。

    如今总算抓住这一桩婚事,嫁进国公府,为了将来能做个合格的世子夫人,自然,也只能好好听取教诲,习侯爵之家的规矩教养了。

    “三奶奶!原来今日您是在这儿呢!”柳梅提着食盒过来了,跟青嬷嬷见礼后,将案桌上的茶盏稍微挪开,把食盒里的糕点拿了出来。

    “恰好,今儿大厨房给三奶奶做得是桂花糕,是用新摘的桂花做得,三奶奶您以前没能赏梅花尝梅红饼儿,今日可以赏桂花尝桂花糕了!”

    安知珺想到往事,淡淡地笑了笑,见有一盏桂花糕,一碗党参乌鸡汤,看向青嬷嬷,“嬷嬷若是不介意,也来尝尝这桂花糕?”

    “谢谢三奶奶的好意,既三奶奶歇下了,老奴今日的规矩便教到这……”青嬷嬷弯腰鞠躬时,恰好柳梅将那碗鸡汤捧出来递给安知珺,闻到那股淡淡的味道,青嬷嬷脸色都变了:“三奶奶!”

    “怎么了?”

    “这汤,喝不得。”青嬷嬷又凑上去嗅了嗅,肯定了,“喝不得。”

    安知珺主仆一下愣了,“为何会喝不得?”她们几乎日日都喝大厨房送过来的参汤,几乎一天都不重样,也没见出什么事啊!

    “老奴口说无凭,请三奶奶找个懂医理的大夫,来给三奶奶看看这汤,您便清楚了。”

    安知珺见青嬷嬷说得严重,也不糊涂,想到可能性,一时手脚冰凉:“可,可是……”下边的话,却始终没敢说出口,她看向柳梅,“去,給我请个大夫。”

    “三奶奶,不请大夫,找太医吧?”柳梅道,“先前给三奶奶看伤的,便是太医,奴婢拿三爷的名帖,去太医院寻一个回来?”

    安知珺点点头。

    不过半个时辰,柳梅去而复返,不仅带回来了太医,而且连裴彬都带回来了。

    “夫君!”

    “三奶奶,奴婢去太医院,恰好三爷也在,听说了三奶奶您的事,他便替奴婢寻了个最好的太医跟着回来了。”

    “蓁蓁!”裴彬坐到了安知珺一边,脸色凝重,回来的路上,柳梅说了事情,只说青嬷嬷道大厨房送的汤有问题,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被人陆续下毒患病的那些年,以为那没揪出来的幕后黑手,如今改对蓁蓁下手了。

    “那汤呢?”随即视线便落到了茶几上的参汤里:“这碗?”

    安知珺点点头。

    太医拿起那碗参汤嗅了嗅,用手指蘸了些一尝,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裴彬哪里还看不出来?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眼眸阴鸷:“有毒么?”

    “不,裴大人,这,这汤里,放了绝子的药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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