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坠的太阳和东升的月亮同时存在于天空的时刻, 森芒抬头看到了阳光照在教学楼每间教室的玻璃窗户上,像船只驶过热带海洋是搅动水面出现的亮眼磷光。
麻雀在鸣叫着黄昏之曲,风吹乱了它的羽毛, 也吹乱了森芒墨黑的头发。
“鹿老师, 森老师。”校长把他们一群人送到了学校门口,“等走完程序我会通知你们的, 我很期待开学那天和你们再见面。”
“还有鹿老师, 如果你被要去参加a城的签售会,一定要发消息给我,我绝对去捧场。”
“天色不早了。”他说, “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有空我们再约个时间吃饭。”
双方告别离开。
“没想到他是妈妈你的书粉。”森可拎着车钥匙坐上了驾驶位,“我在他的办公室看到了两三本你的书, 我以为他会向你拿个签名。”
“我签了,三本都签了。”外婆说,“你们去找芒芒的那几分钟,他拜托让我给他签个名,写个祝福语,说回去送老婆,他老婆也很喜欢我的书。”
森可车钥匙一扭启动车,“他说的签售会是怎么回事?”
“没影子的事, 签售会受邀名额就几个, 很多老师比我厉害, 书也卖得好,我没那机会。”外婆摆摆手, “再说了签售会百来本书要我签名, 指不定活动结束后我下个目的地就是医院外科。”
“书房的印章不能用吗?”狄远赫想了个主意。
“读者千里迢迢过来参加签售会, 我五秒给他盖一章,太不礼貌,太对不起人家。”外婆摇头,“丢不起那个脸。”
他们的话题外公没参与,他笑着从副驾驶位上回头对自己的小外孙说,“芒芒,我们下午和校长讨论了很久,决定让你先在三年一班读书,学习压力小。”
“熟悉一下集体生活,多交几个朋友。”他拿着课程表说道,“星期三星期四这两天有音乐课和美术课,可以培养多点艺术情操。”
“我要带亚历山大去。”森芒抬起头说。
下一秒外公拒绝了他,“不行。”
“为什么?”森芒抗议,“我在a大见过有学生遛狗,他们可以把狗狗带去学校,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他们违反了校规。”外公冷酷地说道,“要是你早点告诉我,我会过去找他谈话。”
森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意识到没有妥协的余地后很沮丧,“那我不去上学了。”
“不行!”一家人异口同声地说。
森芒靠在车靠垫上,难过地闭上了眼。
另外一边,校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心满意足地看着书本上鹿老师的签名,余光瞥到了一旁鹿老师外孙的45分语文试卷。
两者巨大的鸿沟让人难以置信,校长想不明白,鹿老师文笔学识这么好,为啥家里小辈一点也没继承她的天分呢?
算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有长必有短。
他看着挂在墙上的校徽,他已经尽力为二十年后的学校争取一个知名校友了。
夜晚的灰影覆盖着半边地球,荒蛮的月亮悬挂空中,蝙蝠和猫头鹰的觅食活动在黎明前结束,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峡谷沐浴在晨光之中,驱散了生灵的睡意。
狄远恒照旧站在哨所前迎接太阳升起,过去他总是住在灯光和电的城市中,所处的环境大多是明亮的,直到这次待在山里这么多天后,他才迟钝地明白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那就是,几乎大部分生物和向日葵一样,都围着太阳转。
胡谷添站在他身边,两个人站了看了很久。
人的一生中有成千上万个日出,偶尔错过一个不会让人失望,因为它很普通,没有任何独特之处,昨天今天和明天的不会有太大差别,但只要认真感受过它带来的力量,就不会忘记。
胡谷添拿起相机给今天的太阳拍了张照片,“摄影是一门学问。”
“有的摄影师观察捕捉拍摄对象的性格和特质,有的只把对方当成工具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和理念,拍出来的照片虽然没有他,但处处有他的影子。”
“这不分对错,不过我个人更喜欢前者,让拍摄对象透过镜头与摄影师和观众交流,表达他的情感。”
“听起来后者要更好些。”狄远恒三两下打包好了自己下山的行李,“以前我去上摄影课和接商单的时候,更多执行的是前者的理念。”
“因为甲方的目的是把衣服或者其他产品卖出去,模特只是个工具人,我也是个工具摄影师。”
胡谷添大笑两声,“工具人就工具人,赚钱嘛不寒碜。”
“商单大多是人像摄影,我们这次是更多的是风光摄影,两者差别很大,擅长人像的,不一定擅长自然,反之亦然。”
“一个是人与人的交流,另一个是人与自然的交流。”胡谷添说,“你还没从拍人像的思维中跳出来,还在以拍人像的方法去拍自然,但他们是不同的。”
“你总是希望拍摄对象按照你想的那样做,构想了它接下来去的地点,以及要从哪个角度哪个构图去拍它,我能理解你想让你的审美通过镜头表达,但这是很难行得通的。”
“它不是人,我们控制不了它,我们能做的不是诠释它,而是记录它。”
“让观众的注意力停留在拍摄对象上,而不是摄影师身上。”
“这是我关于自然拍摄的观点,不知道能不能启发你的思考。”胡谷添说,“这段时间你进步很大,你很有天分,可以突破自己做得更好。”
“阿恒你趁着这几天休息好好想想,我期待你之后更好的作品。”
“好。”狄远恒应下,“我会好好想想的。”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背包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胡谷添,“需要我给你带点水果吗?”
“给我带点洋葱和青瓜就好,它们两配上沙拉酱特别好吃,你真应该试试。”胡谷添说。
“上次尝过教训了,这次用不试了。”狄远恒摆摆手,那股可怕的味道时常让他怀疑胡老师味觉失灵了,“这两个都是蔬菜,我问的是水果。”
“能生吃的蔬菜不就和水果一样吗,好吃就行了。”胡老师大笑。
狄远恒一点也不想试这道青瓜洋葱蔬菜沙拉的味道。
亚历山大闭着眼睛趴在森芒的腿上,黑色的鼻子动了动,森芒同样闭着眼睛仰面躺在沙发上。
沙发的靠枕刚洗过,有消毒水的味道,从厨房传来面粉和高汤的香气,是食物的味道,手边的书本有植物纤维的味道。
比它们更重要的空气,没有芳香,是无气味的。
可能空气有味道,只是自己闻不到。
森芒坐起身碰了碰亚历山大的鼻子,心里想也许狗狗能判断空气是什么味道的,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好奇心过去又捏了捏。
“芒芒,不要欺负亚历山大。”路过的外公提醒道。
“我没有。”森芒为自己辨解。
亚历山大睁开眼睛,用爪子按住了自己的鼻子,“汪呜~”
“证人提供证词了,不要狡辩了。”外公敲打了两下自家小外孙的头,“狗狗的鼻子是是鼻内粘膜向外的延伸,很敏感脆弱,如果有伤口会很容易引起细菌感染,不要随便乱碰。”
“它没咬你,是因为它爱你,不要借此肆意妄为。”
森芒拿起书本,假装自己在看书。
“你就算盯它盯再久,你也不会获得一个像它一样敏锐的鼻子。”外公说,“这个由基因决定,不由魔法决定。”
“万一呢?”森芒仍然怀抱希望,“新闻上说一位口腔医生在手术前闻到了七氟烷的味道,从而判断麻醉剂有微量泄露。”
他念着手中的书,“嗅觉能力在个体间存在高度变异性,受到基因、年龄、性别甚至情绪的影响,在一些特殊的生理病理情况下,人的激素与电解质水平产生变化,嗅觉敏感度也可能随之提高。”
“芒芒你是个健康的男孩。”外公再次提醒他,“什么都很正常。”
“不,我正在发生变化,我能感觉到。”森芒对此十分憧憬,并且有强力证据,“我可以在下雨前闻到要下雨的味道,还能闻到上次来的叔叔感染了幽门螺旋杆菌。”
“这只能证明你的嗅觉比普通人好些,拥有超发达的嗅觉不是什么好事,会带来不少麻烦,因为你没办法一直堵着鼻子不呼吸,但只要呼吸就会闻到味道,无论好的坏的浓的淡的。”外公边走向厨房边说。
走了两步后他又回头,“……哪位叔叔?”
森芒靠在亚历山大身上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想出来那位叔叔的名字。
搭在他旁边的亚历山大早闻到高汤牛肉面被端出厨房的香气了,三两下把小主人拱到一边,奔向了外公。
阳光洒满窗台,今年的夏天阳光很充沛,催甜了山谷中的野莓野果,天空宛如蔚蓝色的海洋,风如其中温和无声的波涛,葡子江水流淌过山谷。
外面偶尔传来狗子们打闹的声音,院子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清洁已经搞好,比预计的完工之间还早了好些天。
等到狄远恒回来已经是临近下午了,他这一路上都在想胡谷添和他说的话。
拍摄动物和自然和拍摄人像有很大的差别,摄影师永远不能保证自己能把握住正确的时间,赶到在正确的地点,拍摄到绝赞的角度,在野外捕捉到这样的场景难乎其难。
他心里算了算开学的时间,能留给自己的不多了。
而他真的很想在这段时间里至少能完成一部作品,因为他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再次参与自然纪录片的拍摄,遇上一个好老师,和遇上一个好选题。
噢,看久了那群狼,快生出感情来了。
狄远恒叹了口气,想起效率,他承认之前有蓄意安排过某些镜头,为了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会偷偷把食物放在某个位置引诱狼过来,同时放些能造成小冲突的东西。
在外拍摄的时候他经常藏在隐蔽的摄影帐里,等待拍摄对象靠近,时间很枯燥,当他看自己拍的片子时又会觉得时间全被浪费在垃圾上。
这么短时间,想要完成出一份优秀的作品几乎不可能,想到这里,狄远恒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心灰地跟在他大哥的身后,经过多天的训练,他已经能做到跟上他大哥的步伐不喊停不喊累了,真是一个没多大用处的进步啊。
说起来,自己好像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当他疲惫地回到家,隔着门听到了狗子们欢快的叫声。
森芒站在院子中央,手中拿着四个橙色的弹球,一个接连一个抛到空中,四只大狗狗蹦跳到空中接住后颠颠地朝小主人奔去。
小主人忙得很,不单要每个狗狗都要夸赞摸摸脑袋,还要赶在下一只奔过来之前把球再扔出去。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森芒额头前的发丝粘上了汗珠,阳光盛满了他的眼眸。
最终因为团团凑上来的狗狗太多,男孩招架不住了,被某只坏蛋的尾巴一绊,直直地摔在地上。
“是你,麦克白!”
“不要装傻,我认得出你的腿!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汪呜~汪~”
“不要以为讨好我,我就会马上原谅你,我不是那种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狗狗们扑倒在地,五六只爪爪按在了他干净鲜亮的衣服上,狗狗们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凑上前舔了舔他的下巴和耳朵。
发痒的触感让男孩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好吧我是那种人,快把你们的爪子拿开!”
“我再强调一次,不要把自己当成小狗狗了,你们每只八十多斤!比我还重!”
“我没有说你葡挞,不要过来凑热闹!”
小白狗听到自己的名字更高兴了,它挤进了森芒的身边,整个身体贴在小主人的胸膛上,兴奋地摇摇尾巴,森芒快被这群狗狗淹没了。
“啊亚历山大!管管它们!”
妈妈从窗口处看到这番景象忍不住笑了,她并没有打算去帮自己的小儿子,也没有因为他弄脏精心打扮的装束而生气。
“我还在想葡挞去哪了呢,原来是在芒芒那里。”外公随着女儿的目光望了过去,“怎么全家的狗子都喜欢他,明明它们的口粮是我出的钱。”
狄远赫开了门走了好几步,没听到后面的弟弟跟上来的脚步声,疑惑地转头,“阿恒你在发什么愣,快进来。”
狄远恒没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森芒。
一颗天然宝石不需要经过排练,在镜头下就能绽放璀璨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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