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下厨,陆知酒是真累着了,睡了一夜后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疼。
可这也没能浇灭她的热情,她很早便起了床去小厨房,又在管事嬷嬷与欢歌喜言的强力要求下,答应她们为自己打下手,开始煲汤、煮鱼。
汤是竹荪排骨汤,鱼自是昨日研究了一日的酒糟鱼。
管事嬷嬷还格外贴心地拉着陆知酒的手捏了几个面点,说就当是她亲手做的了。
陆知酒也就欣然接受,还为那面点又额外捏了两只有些像耳朵的耳朵。
管事嬷嬷直夸她心灵手巧。
这管事嬷嬷是府中的老人,因陆知酒总住在别府,倒与她没怎么接触过,只听人传,这小姐是侯爷的心头肉,却清贵孤傲得很,很看不上侯府的。
嬷嬷心里还道这是怎样的贵女,竟是连侯府也看不上,也耳闻了陆知酒是如何给侯爷摆冷脸子的,她也就生出一股子犹疑来。
但如今在幽竹院相处几日,只觉得她很是平易近人,对侯爷似也并非无情,倒总是记挂着呢。
侯府向来不准传外头的风言风语,嬷嬷自是不知陆知酒在上京街头巷尾的流言中是怎样“痴恋”着他人,只在心里把她当了未来夫人看的。
陆知酒哪知道嬷嬷怎么想,现下最在乎的还是做好这道酒糟鱼。她听楚云都说起,今日会休沐,若午膳能赶上送去酒糟鱼,也是一件妙事。
又忙活一上午,好容易才结束了,欢歌与喜言将备好的食盒带上,跟随陆知酒出了院门。
陆知酒先是去了主院,却未见到楚云都,她询问前来点头哈腰的管事家丁,得到的答案是“侯爷去了书房”。
家丁很有眼力见儿,忙说道:“小姐屋中休息片刻,奴才这就去找侯爷。”
陆知酒叫住了她,笑道:“无事,我自己去寻他便是。”
家丁忙点头,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陆知酒。
喜言从主院出来后就有些不太高兴,嘴角都要耷拉到下巴了,欢歌瞥见,用手肘撞了撞她,掩嘴悄声说道:“你可自在些吧,小姐都没多想。你呀别当侯爷是仇人,那可是咱们的姑爷。”
喜言不为所动,只觉得对这骁定侯的认可又少了一分。且不说这两日不见人影却一点交待也无,只说今日,难得的休沐竟也不陪着姑娘,好生没劲。
两个丫头一个不满,一个劝慰,她们所为的陆知酒却毫无波澜,因她知道楚云都定是被事情绊住了脚,自己去找他即可。
走到花园的小径时,陆知酒忽见一人影藏在花墙之后,她示意丫头们停步噤声。
越看越觉得那人背影眼熟,待慢慢靠近后,陆知酒唤道:“祁阳?”
不远处的少年陡然一惊,很快转过身来。陆知酒却看到他往怀中藏了什么东西,从残影看上去,像是一张纸。
“小、小姐。”
祁阳一听声音就反应过来来者何人,可开口时却有些惊吓过后的磕磕巴巴,只是这些微的慌张很快被掩盖过去。
陆知酒又朝他走了几步:“你在这做什么呢?”
祁阳挠挠头:“没什么,没什么。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倒很会转移话题。陆知酒打量打量他,心觉异常,却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找侯爷,可主院不见他。你可知他在哪里?”
祁阳恍然大悟,露出些故作老成的欣慰表情:“侯爷在书房议事,小姐直接过去便是。”
“议事?”陆知酒很快察觉到话语中的不对劲,“议事你为何不在?”
祁阳是楚云都最得力最信得过的副将,曾经有什么事都是带着他一通商议的,有极强的培养之意。
祁阳眼中有些异色一闪而过,只回道:“……哦,想来是更紧要的事,我自是不便参与。”
陆知酒垂眸想了想,又露出些笑容看他:“那你现在可是有空闲?”
“啊?”祁阳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到知道陆知酒说了些什么后,就挠挠头,“有的,小姐想要托我做什么吗?尽管开口便是。”
陆知酒侧侧身,手指了指欢歌与喜言手中的食盒,道:“倒被你猜对了。我今日做了酒糟鱼和排骨汤,可也好久没下厨了,你也知道,尝自己的东西总是怎么尝怎么好的,我屋里的这几个丫头也是,尽会说好话哄我开心。我想要托你替我尝尝,如何?”
“这是属下的荣幸,只是……”祁阳眨眨眼,有些为难,“小姐不是要去找侯爷吗?这也是为侯爷准备的吧?我若是,若是……那岂不……”
见祁阳的语气有些慌乱,陆知酒安抚道:“并非给侯爷准备的。”睁着眼说瞎话这件事,陆知酒如今是越来越熟练了。
祁阳仍在犹豫,陆知酒直接朝一旁凉亭的桌边走去,坐下后唤他:“快来。”
欢歌与喜言忙拿出饭菜,又摆好碗筷,陆知酒在此期间不经意瞥到喜言,奇怪地发现她似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姐真让我尝?”
祁阳的声音将陆知酒的注意又拉了回来,她看着仍是犹豫的祁阳,点点头:“就当替我试菜的,正好午膳时辰了。”
见祁阳不动筷,陆知酒便先开吃。鱼肉轻轻翻开的那一瞬,她想着,怪只怪楚云都今日没口福了。
待吞下第一口鱼肉,陆知酒自荐:“快吃呀,美味得很呢。”
少年人都是饿得早饿得快的,在菜与汤的双重诱惑下,祁阳终是把什么“尊卑之道”、“小姐为侯爷准备的”此类种种丢在脑后,大快朵颐了起来。
味道当真是极好!同上京的厚重味道不同,是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轻盈跳跃之味。
“小姐好厨艺啊——”祁阳嘴里还塞着饭菜,口齿模糊地夸赞道。
他吃饭的动作火急火燎,欢歌与喜言两个丫头看着觉得有趣,偷偷掩嘴笑。
陆知酒也无奈地笑:“若觉得好吃,下次我再做给你,现下便慢些吧,又没人跟你抢。”
吞咽下口中的食物,祁阳叹道:“小姐是不知道啊,我们在军营里的时候,吃东西都得靠抢的,慢点怎么成!”
听祁阳提起这些,陆知酒想了一想,顺势问道:“你是跟着侯爷从军的吗?”
祁阳点点头,陆知酒就又问道:“说来我也挺好奇的,你是什么时候跟着侯爷的?”
“大概六七岁时吧,”祁阳说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溢出难以名状的光彩,又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但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几岁,总之已有十年了呢。”
“哦?这么久了。”陆知酒心中感慨,这祁阳从娃娃时期便跟着楚云都了,可楚云都那时才几岁啊,于是便接口问道,“那时楚云都也才十一二吧?”
祁阳一愣,陆知酒才惊觉自己直接叫了楚云都的名字。她又装得如常,只作祁阳听错了。
祁阳也没在意,很快接着说道:“是啊,那时主子还未从军,路过我家村子时救下了我,不然我早被人打死了。”
陆知酒惊:“为何打你?”
祁阳边喝着汤边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时村里闹瘟疫,我浑身红疹,被人传是灾星,拴在牛棚里日日打骂,谁路过都要来踹我一脚。”
他语气轻松,陆知酒却听得攥紧了手。
他那时可才六七岁啊。
祁阳似乎陷入一些回忆之中,继续说着:“我无力反抗,只破口大骂诅咒他们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他们便对我打得更狠。后来主子来了,他向来心好的,见我被打得不成人样就起了恻隐之心,在一众恶民的手中救下了我。”
陆知酒皱了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未经你之苦,只得以常人之心不痛不痒地安慰你。既然那些苦难都经历过了,今后便只有好,唯有甜。”
祁阳愣愣地看着陆知酒,心下似有暖流流过,开口时却问了句:“小姐怎知我爱吃甜?”
这下轮到陆知酒失语,两人对看后皆是笑出了声来。
只是……
心好?恻隐之心?这话她从前倒是从没想过能安在楚云都的身上。
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极好的,却也并不了解他的其他,只道他待人接物如众人口中那般狠厉无常。
陆知酒想多了解楚云都,也为了驱散刚才让祁阳忆起的不快,问:“祁阳,你觉得侯爷是个心善之人吗?”
“主子当然心善了!”祁阳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陆知酒一愣,眨眨眼看着他,眼见他又摸着脖子悻悻地收敛了气势。
但他似乎是想到些什么,很快又抬眼,甚至连手中的汤勺都搁置下了。
“哎小姐,主子没跟你说过吧?”祁阳眼睛很亮,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陆知酒就认真听着他说,“之前主子听说小姐喜欢看戏,便找了个外地极为知名的昆曲班子,便是让我去相府请的小姐,可小姐没应下,主子难过了好久呢……”
说到这,祁阳突然停住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哎呀瞧我这说到哪儿去了……我是要说,主子后来发现,那个昆曲班子里有好些被拐卖来的孩子,主子看不过呀,不仅打得这个班子里的人屁滚尿流,还派人一把端了他们的老巢,救了一大批年幼的孩童呢。这些孩子,能寻到亲的便被安排送了回去,无处可去的……小姐,你猜无处可去的,怎么着了?”
听着这些话,陆知酒本就受到冲击,祁阳突然发问,倒是骇了她一跳。见他很是期待的样子,陆知酒想了想,回道:“找了好人家寄养?”
祁阳听了就很得意,就跟将要得夸赞似的:“我们也这么跟主子说,找个寄养之处便得了。可主子却坚持建了个学塾,让这些孩子吃住在那。”
陆知酒又一惊。
她竟是不知,楚云都有如此善心。
“主子说,读书好,多读了书便会知礼懂礼,同小姐一样。”祁阳撑着下巴,似是复述。
陆知酒反应了半天,才品出这话中所指,迟疑地问道:“……我?”
“除了小姐,还有哪位小姐?”祁阳笑得高兴,但很快又严肃了些,“主子这些年时常去看那些孩子们,竟是一点都没同小姐说过吗?”
片刻后,陆知酒摇头,心中莫名失落。
祁阳却没察觉到,自觉这样的好事就该多与小姐说,便又转了个话题继续说道:“主子也教他们自力更生呢,他叫人在那学塾的后山上辟了好几块地,种了茶叶,今年的收成与味道皆是不错。”
“咦?”祁阳又觉得不对劲了,“我记得主子说小姐爱喝茶,那茶叶味道挺好,要带给小姐尝尝的,小姐没收到吗?”
陆知酒本当自己不知情,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脑中灵光一现:“是那龙井?”
“对对对!就是龙井!”祁阳忙点头,“学塾位置偏僻,在一乡下农庄中,不过风景倒是极好的,小姐若是想散散心,那是个好去处呢。”
陆知酒心中一时有些复杂。楚云都上次说采茶的地方在一乡下农庄中,自己表达了想去的意愿,他也只是说地方偏僻,半点没有要与她分享学塾之事的意思。
不管,总之下次是定要一起去一趟的,到时候便看他如何解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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