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之年的生辰,对楚云都来说是不敢回头看的日子。

    那日也下着如今这般的暴雨。

    他翻窗进了她的闺房,没有心思去在乎自己同落汤鸡一般,只一味盯着她,语气极为不善:“来看看本该在我生辰宴上的二姑娘,在忙些什么。”

    她平日里本就不太看得上他的,向来冷得很,那日也是一样。恐是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好样子,她相较于平日的冷漠,还多了份恐惧。

    真是同惊惧的小兔子一模一样,缩在一旁,只在他进来时看了他,之后便一直垂着眼。

    “雨太大。”

    她的声音不大,听在他的耳中却是震耳欲聋。他几乎气得不知所以,可也不知道那气从何而来,总之是从没用过那样凶狠的语气同她说过话:“别人能来,你便不能来?”

    他克制着不让她发现他即将泛滥的失落,拿出自己侯爷的威严。

    可她只是沉默,肩膀却没停下发抖。好一会儿后,她才说道:“臣女自小惧怕雷鸣之声,当真出不得门。”

    好像就有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他一遭。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

    天气也在嘲讽他的自以为是,也在幸灾乐祸他又将一切搞砸。

    本想借着生辰同她再近一些,他甚至连给陆家人的礼都已想好赠送的由头,自以为准备得极为充分。可见她没来他就失去理智,压抑半场宴会,终是半路撇下满堂宾客,来到这里。

    可如今该怎么办?

    他靠近一些,她果然后退。他就不再往前走了。

    该如何解释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受?楚云都从未遇到过。他实在担忧,又问她:“那你可还好?还怕吗?”

    她眉眼冷淡,恭敬得很:“在家中自然还好。多谢侯爷关心。”

    短短一句话,他就被刺得体无完肤。

    怎的又变成这样了?她明明答应了他不再喊他侯爷了。

    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就因为他要她来自己的生辰宴吗?可他怎能知道她害怕雷鸣?她从未同他说过。

    他想说话,喉咙却似被狠狠掐住。

    他哪里错了?错的明明是她,是她不告诉自己的。是她娇气得连雷鸣都怕。

    彼时的楚云都已陷入难以言说的情绪中,绝不能也绝不想让陆知酒看出自己的不安,所以他出言抱怨她“娇气”后很快翻窗离开。

    他策马赶来,如今又策马离开。

    只是来时的方向明确,现下却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他没有伞,也没有蓑衣,就这样无遮无挡地狂奔于暴雨之中。

    他打马驰过上京长长的街道,在烟雨迷蒙中来到城郊的树林。这里的风和雨都有脾气,树木与花草被它们打得歪东倒西。

    很久以前,他刚刚入了铁骑营,因为能力太过出众惹人眼红,时常被同僚殴打。他不言不语,闲暇时只跑来这里,或是练武或是散心。

    沙场扬名之后,他步步高升,倒几乎不再有人难为他。可水涨船高的身份,也意味着要面对更多官场与权力的斗争。他仍是喜欢一个人跑来这片城郊的树林。

    可遇到她后,他很久没来过了。

    无论心情好还是不好,但凡闲了下来,他便总是想去找她。也无论她同自己说了几句话,总归是会让他忘记烦恼。

    可二十岁生辰这日的楚云都,一个人在城郊的树林站了很久。

    雨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意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雨点打在身上的微微的疼痛。

    噼里啪啦,沙沙沙。

    雨落在树叶上,树叶被风吹动,所有的声音都一股脑钻入他的耳朵。

    可是,他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在万籁俱寂中重重地倒了下去。

    ——

    “大夫说主子是气急攻心,倒无大碍。衣裳也换好了。”楚莲向陆知酒禀告道,“小姐,可以进去了。”

    陆知酒点点头,朝屏风后走去。

    楚云都躺在她的卧榻之上,紧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头锁着。

    陆知酒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虽说大夫说他没有大碍,但他就那样在自己面前晕倒,她总还是心有余悸。

    手上传来的体温好似正常,可陆知酒不放心。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娘亲也总不放心大夫说的什么无碍,喜欢自己拿眼皮试试她的额头才安心下来。陆知酒想到这,看楚云都一眼,在看到他睡得极沉的样子时,就俯身朝他靠近。

    距离一指,榻上之人却猛然睁开了眼。

    他目光尚且涣散而空洞,但陆知酒反应快,立马坐直了身子。

    两人对视好半天,楚云都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开口:“你做什么?”

    陆知酒转转眼珠,一本正经地回道:“看看你醒了没。”

    一时无言,陆知酒就想着再说几句关心他一下,正在此时,榻上之人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了。

    陆知酒:“……”

    蜷缩的背影没有再翻转回来的意思,只从那床榻之上传来一声:“若是无事,你回去吧。”

    突然被驱赶的陆知酒一脸无语,憋了一阵本想不与他计较,却在要起身时仍是感到不快,于是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我的寝屋。”

    楚云都的背影明显僵了一僵,片刻后他突然掀被坐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光着脚就要往外走。

    陆知酒看傻了眼,在他路过自己时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他:“楚云都!”

    楚云都被拽住胳膊,脚步顿停,却并未转身。

    陆知酒也顺势站了起来:“你刚才晕倒了知道吗?这才醒又闹什么?”

    楚云都听了觉得荒唐,回过头看她:“我闹?不是你说的这是你的寝屋?我现下要回去了,不扰你了,你仍是不满意吗?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这凶得很的质问让陆知酒吓了一跳,手上力道松了一些,楚云都有所感,瞥了一眼,下定了决心一般撤回了自己的胳膊,就又要转身走了。

    陆知酒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连忙又追赶了几步拦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才醒,多休息一下才好,况且都这么晚了,外头的雨也还没停,你又要去哪呢?”

    “去哪?”楚云都轻笑一声,那笑里有着自嘲,“我自是回我那不值二姑娘踏足的院子。”

    陆知酒闻言皱了眉,声音很低:“你说什么呢……”

    楚云都心里不好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闭了闭眼,等到再睁眼时就是更加狠心,一眼都不看陆知酒,绕过她就要去开门。

    门刚被拉开一条缝,楚云都就顿住了。

    他低头看去,一双柔软的手臂正缠绕于自己的腰身,紧紧扣住。

    后背传来陌生的温度,他一直盯着那双手,久久没有反应。

    陆知酒实在是没办法,叹了口气,又将手收紧一些:“楚云都,你再闹我就真的生气了。好好说话不行吗?”

    等到那双手渐渐要松开,楚云都才如梦初醒。没等他脑子思考些什么,他就已经抓住了陆知酒将要离开他腰身的手。

    他后背仍是僵挺,陆知酒抬头也无法看到他表情,只得拽拽他又绕到他身侧:“可以好好说了?脾气怎么这么大。”

    绯色早已蔓延至耳廓,可楚云都偏偏嘴硬,重拾起凶狠的目光:“你不用耍这些花招,我也不会再信你。我早该知道你不喜侯府也不喜我,这哪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事,是我不自量力。”

    陆知酒自觉已经很哄着他了,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她咬咬牙:“你别太过分了,我不过就是偷溜出去一趟,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在我院中撒野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你还要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楚云都更是气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骁定侯府?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受了伤我该如何?你自是不会在乎,也什么都不与我说……与别人倒是一堆秘密!”

    且不说楚云都担心她安危她是一直明白的,只说这“秘密”二字让她突然愣住。

    陆知酒有些心虚了。

    仔细想想,他前几日负气离开是因为祁阳失言抖落出与她的事,今日发火是因为她什么都未曾禀告就私自离开,回来后他问起又不与他解释……

    她陷入思考。

    陆知酒垂眼低头,这样子看在楚云都眼里,与那年在她闺房中质问她时一般无二。

    她在害怕吧?害怕他。

    他顿感胸口一阵窒痛,才醒来时的晕眩又一次袭来。

    楚云都一时没有站稳轻晃一下,却很快被扶住。

    陆知酒双手扶在他肩头,仰脸看去:“还好吗?叫你不要瞎跑了,瞧瞧现在……真是不想管你。”

    话虽这么说,她却搀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卧榻的方向带:“先躺着吧,再不济坐着也行。”

    楚云都想拒绝的,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很快接着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同你说。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的确也并非什么正事,无关紧要的,你日日繁忙,我怎可拿这样的小事烦你。”

    她说得恳切,准确说来是情真意切,反正楚云都是没听出来这里面几分真假,只觉得不真实。

    楚云都停下来望向她:“你愿意说?”

    陆知酒撇撇嘴:“不说,难道由着你阴阳怪气的吗?”

    楚云都噎住,面上渐渐浮起异色,陆知酒无奈,却突然想起什么,故意说道:“谢意来找过我,说你总让祁阳清洗马厩。”

    楚云都面色更异,一阵诡异的绯红再次爬上他的耳朵,待在床边坐下了,他才开口:“那又怎样?我罚不得他吗?”

    陆知酒见他故意不看自己,坐得板板正正时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更是产生一种十分奇特的效果,让她心情转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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