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酒同云嬷嬷一起回到幽竹院,秦老夫人正在院中品茶。
品的正是先前被她夸好的,楚云都送来的龙井。
她见陆知酒来了,便张罗她坐下:“笙笙,快来。满月可送走了?”
“送走了。”陆知酒落座,为自己也斟上一杯茶,“当真是巧合,外祖母竟与唐老板认识。”
秦老夫人笑:“是啊,这世上总有万般巧合之事,比话本上还叫人难以置信。”
陆知酒却还没忘记正事:“外祖母叫我来,是有何事交待?”
秦老夫人不紧不慢:“并非是要交待什么,只是如今这上京内有一相熟之人,我也放心许多。我与满月说了,你若此后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以去寻他。”
陆知酒有些惊讶:“外祖母,这是何说法?我与唐老板可不相熟,有什么不便之处,也求不着他呀。”
秦老夫人却不认可:“我与满月的祖母乃多年好友,这点情分还是有的,他行事我也放心,总比倚靠那陆府可靠许多。”
可陆知酒并不认可:“若说与陆府相比,那是没得说,但我又何时需要求得陆府?我如今居于骁定侯府,有什么事自可以同侯爷商量。”
闻言,秦老夫人放下茶盏,面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她沉吟半刻,语气严肃:“笙笙,你向来聪明,如何能不知我的意思?”
陆知酒捏紧手心,心里不快。
她知,她如何不知?她知道外祖母看不上楚云都,不信任楚云都,可她又怎能真的顺了外祖母的意思,疏远于他?
“外祖母,”陆知酒同样神情肃然,“我与侯爷并非寻常关系,再过几月便是要成婚了,且不说他已总事事为我考虑,就说我即便日后真有求于他,他也定不会坐视不管的。相比于去同那未打过几次照面的唐如朔来往,我更愿意同侯爷商议大事小事。”
秦老夫人难得冷笑:“若非圣旨难违,我怎会让你现在还待在此处。”
陆知酒抬眼,见外祖母眉间已有怒气,她虽是心中向着楚云都,却也不愿惹外祖母生气,于是便说道:“外祖母,我知道您的忧虑,只是您是否想过,对侯爷是先入为主了呢?他对您来说或许实非良婿,但也并非全是缺点。”
“实非良婿?”秦老夫人叹口气,“良婿的标准,他是一点都碰不上。但我看啊,满月就很好。”
这话说的就太不留情面了,陆知酒听了都不舒服,幸好楚云都不在,否则不知该作如何想。
她蹙起眉:“外祖母,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秦老夫人称乏,陆知酒便叫人伺候她歇下,准备按原计划去寻楚云都。
待走到门外,她一愣。
楚云都垂首站在转角处,听到脚步声的动静回过头来,与她对视。
他十分平静,同平日一样。陆知酒曾听人说过,他在外总是不苟言笑的,大概就如现今这般。
可陆知酒看着他的眼睛,却是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很奇怪的心悸,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直击心房,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怎的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听到了多少?
明明知道的不是吗?你知道他听到了,知道他很难过。
“侯……”
还未待她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陆知酒追上去,他却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刻意放缓脚步等她,而是只一味往前走着。
很快陆知酒就追赶得有些吃力,大口喘起气来。
楚云都听力灵敏,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一眼,立马追了过来。
“笙笙!”他扶住捂着胸口弯下腰的陆知酒,面色焦急,“怎么了?难受吗?”
陆知酒深吸几口气,嗔怪道:“你明知我身体不好,还走得这样快。”
楚云都身形僵直,却还记得自己为何离开,口气不算太软:“……你不跟着我不就是了。”
陆知酒实在不满:“你这样负气离开,我若不追来,岂不是我的失职?”
“我何时负气了?”
“没有?”
“没有。”
他倒是嘴硬,天塌下来也有他的嘴顶着。
“好,那我走了。”
陆知酒也不惯着他,硬撑着起了身,推开他的手,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她走出一阵,突然听到身后的声音。
“若非有婚约所缚,你是不是要与唐如朔——”
陆知酒回头。
“怎么不继续嘴硬?”
回廊之上,两人对望着沉默
沉默好半天。
终于,楚云都沉声道:“你且回答便是。”
陆知酒答得也冷:“你要我回答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楚云都面上不显,后槽牙是早已咬得他头疼,尤其面对陆知酒这样冷淡的声调,他更是回忆起过去种种,心中早已酸得失去知觉。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我知道我不讨秦老夫人喜欢。可你我有婚约,明年初春,你便要与我成亲了。”
陆知酒莫名:“你也说了,我们有婚约,我对唐公子也无意,你何必还计较。”
“我计较?”楚云都气极反笑,“那如何才是不计较?”
他朝陆知酒走近:“非得等秦老夫人将你许配给别人,我才能说得一句话吗?”
陆知酒抬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楚云都:“我何曾这样说了?”
楚云都却像已什么都听不进,停在距离陆知酒一步之遥之处:“今日是唐如朔,明日也可能是别人。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
陆知酒并非不懂他的心思,但她又实在不懂该如何去安抚他。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他也似乎对司渊之事放下些,可现如今外祖母对他的态度,实在也怪不得他又察觉出别的些什么来。
如今陆知酒只能反问:“侯爷,若是我外祖母不答应,难道你我就不会成婚了?你为何要如此在意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楚云都却以为她是嫌自己实在太小心眼,心中的委屈便泛滥:“可这样,你会开心吗?”
陆知酒没明白:“什么?”
再问,楚云都就不再说话了。
片刻后,他的情绪似乎也终于平复下来,说道:“你身子弱,我叫人来接你回去。”
赶人?他这是在赶人吧?
这种认知让陆知酒有些许震惊,但她也不是那么好敷衍过去的。
楚云都刚要转身,她就把他给拽住了。
楚云都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口,又抬头看向身侧的陆知酒:“做什么?”
“侯爷想喝酒吗?”
楚云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陆知酒没等他反应,更没等他答应,拽着他袖口就往前走去。
楚云都被一道并不算太大的力拉着往前走,因着个子相差太多,只得弯腰跟随她的脚步。
陆知酒在前头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之人是何种姿态,她就一心想着找一处僻静之地。
当他们停在水榭廊亭时,刚好一轮夕阳要落入不远处湖面的水云交界之处。
一片暖黄的氤氲,恍若仙境。
这样的景色映入陆知酒眼中,她一时忘了反应,只呆呆站着远眺。
楚云都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从她的侧脸移至远处。
傍晚温和却炫目的光映照在两人身上,莫名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楚云都心中突然产生些妄念。
这样的景致应该并不难得,但他也的确是从未静下心来看过。
他又侧头去看陆知酒,谁知她竟是有所感,也向他看来。
他刚要下意识回避,就被她叫住了。
她说:“侯爷,你还记不记得你同我说过,你看过世上最美的落日。”
楚云都一怔。
他记得。他怎会不记得。
那时他刚从一场西北的战役中凯旋,带了好些特产拜访陆府,用的理由依旧是借读之恩。
为了将东西送到陆知酒手上,他特地叫人把特产分了好多份,确保人手都能有一份。
可后来翻窗再去见她,她说自己根本没有收到。
“怎会没有?我特地跟陆相说,每个公子小姐都有的。”楚云都瞪着眼睛盯陆知酒。
陆知酒低头看书,未曾抬眼:“许是东西太好,被人爱不释手了。”
楚云都听不出言外之意,回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些特产,好也就好在有风土人情。”
陆知酒并不接话,他看看她,心想左右东西都送出了,自己再去问也不合适,便说道:“倒也不稀奇,你也不一定喜欢的。况且,西北大漠最好的绝不是什么吃食,而是它的景色。”
陆知酒难得被引起些兴趣,稍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楚云都本是想转移她注意力,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他的尾巴突然就翘起来了,凑近一些,搬了凳子坐在她榻边:“那句诗,你知道的吧?”
“哪句?”
楚云都的尾巴翘得更高:“‘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陆知酒挑眉:“将军还会背诗呢。”
那是。楚云都心想,这句他记得可清楚了,要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样的景色。
这诗句极为贴切地形容出他所见过地景致,他当时便牢牢记住了。
见楚云都露出些得意的神色,陆知酒又垂眸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书,似乎不想再搭话了。
楚云都方才想起自己是想说些什么,忙说道:“大漠上的落日特别好看,是我所见过的世上最美的落日,就跟那诗里说的一模一样。”
陆知酒没抬头,手倒是轻飘飘地又翻过一页书,楚云都有些着急,弯了腰,歪头去看她的表情。
陆知酒不耐,执书轻敲一下他的脑袋:“做什么?”
楚云都不防,捂了捂被敲打的地方,居然还笑了出来:“不疼。”
陆知酒没理他,继续低头看书。
他不甘心,问道:“陆知酒,你下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可曾经的后来,谁都没等到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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