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陆知酒喃喃,嘴角轻扬,“说好一起去看的,你没忘了吧?”

    楚云都看了她好一会儿:“可你没答应。”

    陆知酒却是撇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谁说我没答应,你这是在污蔑我?”

    楚云都道:“你现在怎么说都可以。”

    哦吼,还挺刚硬的嘛。

    陆知酒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她转转眼珠,话题有些跳跃:“那坛埋在附近的酒,现在可以挖吗?”

    尚云川狐疑:“你怎知这附近埋了酒?”

    陆知酒故意挑眉:“你自己跟我说的呀。”

    楚云都皱眉回想,却是没有这段记忆,便又看着她:“我何时说的?”

    “哦,你又忘了?”陆知酒立马质问,“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

    楚云都无从反驳,只得带着她去了一棵三人合抱的桑树下:“你说的是这个?”

    陆知酒低头看着泥土,摸了摸下巴:“嗯,是,那坛你入京之年埋下的酒。”

    楚云都更惊:“我当真同你说过?”

    陆知酒理所当然地“嗯”:“我骗你做什么?”

    楚云都的确与她说过,但并非此时,而是他后来再征蛮夷之前。

    他那时要离开上京,碎碎念了许多,就包括叫她若是无聊,可以挖桑树下那坛好酒来喝。

    他说什么:“我刚入上京时埋下的,许多年了,味道该是不错的。笙笙,你能喝酒吗?”

    陆知酒以为他在瞧不起她,很不满地反驳:“当然可以,喝酒哪里就了不得了?”

    楚云都偷笑,她都看到了。

    她又听他无辜说道:“我没说了不得啊,要喝酒还不容易,我那里多得很。”

    但陆知酒可不会夺人所爱,在他征战的日子里,一点没动他的好东西。

    不过现在嘛……

    陆知酒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抬起十爪:“我现在就要喝。”

    说完,立马在地上一通乱刨。

    楚云都一惊,也跟着蹲了下来,抓住她的手腕瞅瞅上头的泥土:“……叫人来挖就是了,你非得自己动手?”

    “叫什么人,今天就你我,你陪我挖。”陆知酒挣开他的钳制,“埋得深吗?”

    楚云都见她又开始上手,心知是无法了,便也一起动起手来,不忘答道:“还好。”

    陆知酒中途又去捡了根木棍,变戳边挖,楚云都默默拿出自己腰间的匕首,换走了她的木棍。

    的确不太深,两人挖了半刻左右就见到了坛身,陆知酒眼冒金光,直接跪在地上俯身去看,楚云都将她扯住:“剩下的我来,笙笙,你去哪边坐着歇歇吧。”

    陆知酒的确有些累,接受了他的建议,抱着膝坐在树下。

    她抬起还沾满泥巴的手搭在额上,眯眼看远处还未能完全落下的夕阳,已如同血色一般。

    前世自楚云都离开后,她很长一段时间害怕见血。每当闭上眼时,眼前尽是他胸口那片红。

    她很害怕,可是已经不会再有人抱她在怀中,呢喃着“笙笙莫怕”。

    陆知酒突然觉得眼睛很疼,她低下头用手背捂住,竟是连鼻头也酸涩起来。

    可很快就有一只手覆上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拉下。

    陆知酒抬眼,对方蹲下蹙起眉:“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她摇头,楚云都却是说道:“大夫有段时间没来看诊了,明日我就叫他来,再开些调养的方子。”

    陆知酒笑:“侯爷,我真没事,就是有些累。”

    楚云都低头去清理她手上的泥:“累还没事吗?之前与你说过,你身子累不得,到底是听不进。”

    他垂着头,长睫时不时眨一眨,手上动作轻柔又仔细,真似有清风拂过一般。

    陆知酒看他的眉眼,生出一股舍不得来。

    楚云都,你当真知道如何叫人心疼。

    片刻后,楚云都一愣,一时没了动作。

    他感受着脸颊一侧的温度,和陌生的细腻触感。

    他抬起头,自下而上看面前正一手抚着他脸颊的陆知酒,胸腔内不停冲撞着,可脑袋中一片空白。

    那只被楚云都捉住的手感受着不知轻重的力度,陆知酒动了动另一只手的手指,擦了擦他的鬓边:“抱歉啊侯爷,我忘了手还脏呢。”

    他的神色实在是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嗯”了一声。

    楚云都拉着陆知酒去池塘边的小水渠净手,这么一小段路,陆知酒脚下还滑了一滑,等到真蹲下净手时,楚云都的手臂就圈过她,捉着她手指清洗。

    触感实在奇怪。陆知酒想。

    清凉的水在两人的指间交缠流动,他的指腹有茧,不只是薄茧,还有不少粗粝的厚茧。

    但他动作放得极为轻柔,也尽量不用结着厚茧的地方碰到她,可她还是知道他手上的每一处茧子。

    月色朦胧,此处的灯也被点起,路过的侍从向坐在树下的两位主子行礼,楚云都挥手叫他们:“去拿两个酒杯来。”

    两人说要喝酒,待挖出酒坛,谁也没想到连酒杯都未准备。

    在酒杯里满上清酒,楚云都问:“当真要喝?”

    陆知酒认真回答:“嗯。”

    少许也不至于就伤了身,楚云都将杯子递给她。

    陆知酒低头抿了抿,却是很快仰头一口灌入。

    楚云都阻拦不及,只得拍着她的背想法子止住她的咳呛:“喝这么急做什么!你这是……”

    陆知酒咳完,擦掉眼角那点被辣出的泪:“没事。”

    楚云都夺走她手中的酒杯:“莫要再喝了,我送你回院子。”

    陆知酒抽回被他拉住的手,眼中透出执拗,问的却毫无瓜葛:“云都,你能跟我说说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两人之间总还有不得不解决的麻烦,不管是原本就有的隔阂,还是外界的阻碍,若是说不清,陆知酒会觉得遗憾。

    楚云都并非不知道她问什么,可他不想说。

    陆知酒看出他不想说,却很坚持:“你若不坦诚相待,今后也莫要想着叫我什么都与你说了。”

    楚云都盯着她。

    威胁他。

    本就是什么都不与他说的,何来的差别?他心中生出不甘,却仍不言。

    陆知酒见他硬的不吃,心想换成换成软的,直言倒:“我外祖母虽是有些强势,但她的意见总归也只是她的,结果不会有变。”

    这样的话她说了不少,此次也仍是不大管用。

    又思及些什么,打量他好半天,陆知酒捏捏手心,道:“话说回来,这毕竟是侯府,我也不想见你和外祖母不和,我想了两日……”

    她顿了顿,楚云都果然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在他迷茫却似有预感的神色中,陆知酒说道:“外祖母总不会常住下去,过几日就该回青州了,我打算陪她回程。”

    很久没有回应,楚云都几乎一动不动。

    陆知酒垂眸,似乎是没了什么要说的话。

    一声轻笑传来,她也没看过去。

    “秦老夫人说的吗?”

    陆知酒摇头:“我自己的打算。”

    又是几声几乎听不清的笑声,大概是觉得荒谬:“你是觉得我会答应吗?”

    她终于看他:“侯爷,我并非不回来了,只是回青州看看。除了陪伴外祖母之外,我也放心不下蝗灾之事。”

    楚云都不言,眼中已是通红一片,手在袖中难以自抑地颤抖。

    陆知酒又说:“方县距离青州不远,若是唐如朔所言为真,灾难之下,秦家必然难以幸免。”

    很有道理,楚云都想。

    真的很有道理。

    “我虽做不了什么,”陆知酒道,“但上京离青州山高路远,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更会自觉无能……我此去也算能与秦家共同面对。”

    她说的恳切又真诚,楚云都的心中却是一片荒凉之感。

    “你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打算的?”他咬牙,语调狠厉,“我已计划将蝗灾之说秉明圣上,让他裁夺。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去吗?”

    陆知酒认真看他,也认真回答:“这与圣上是否会重视无关。况且,侯爷大可以将我此去看作是陪伴外祖母出游,不日便会回来的。”

    “陆知酒!”

    很凶狠的一声。

    陆知酒面色无波无澜,看着猛然站起的楚云都。

    “你嘴上说着秦老夫人的看法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约,可你看看,你又在做些什么?”他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敢说你的决定与秦老夫人无关?她想让你远离我,你便依了她的意思!”

    “我只是回青州一趟。”

    “你别想走出侯府的大门!”

    他一挥手,衣袖切割着夜风发出凌厉的声响:“谁反对都好,没有父母之命又如何?我偏要娶你,谁敢阻拦?谁能阻拦?!”

    原始如此。

    他说得毫无章法,似是牛头不对马嘴,可陆知酒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原是如此……

    “父母之命?”她缓缓站起身,“你之所以如此在乎外祖母的想法,便是因为这个?”

    楚云都的血气已然冲上头颅,红着一双眼死盯陆知酒:“我不在乎。陆知酒,本侯不在乎。”

    他猛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前:“来年婚礼之前,你哪都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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