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笼罩着整个大洛京城。
北风呼呼刮着,侵袭着这片一国之都。司天监的灵台官说,今夜恐要变天,明儿,怕会下雪。
忠武侯府上上下下灯火辉煌,几个丫头抬着火盆架子,在婆子的带领下行色匆匆。
“萃玉姐姐,怎么叶婆子这样着急,饭都没吃完,便忙忙的让我们送那么多火盆去老太太屋里,难道老太太要摆宴不成?”
大丫环萃玉道:“老太太哪里是摆宴?你没瞧见老爷、夫人、姨娘和小姐们都过去了吗,听说今儿赶庙会出了事,这会子正在忠德堂议事呢。还有里头管家、外头管家,也全部都在老太太院里站着呢。”
“发生什么事了?”
萃玉忙探头看了看前头,见叶婆子只顾带路并不曾留意自己,方小声道:“小点儿声,这件事夫人让密而不发,我也是听见那边房里的丫环在说悄悄话,才知道的。听说,好像是大小姐的马车惊了马,翻下悬崖去了,如今连尸首都没找到,可吓人了。”
“啊,不会吧!”小丫环激动得差点滑了手。
萃玉急道:“死丫头,拿稳些,翻了火盆你我都得遭殃。”
正说着,果听叶婆子在前头怒道:“小蹄子们,不赶紧些走,嘀嘀咕咕什么!再磨蹭,当心叫你们吃板子……”
忠德堂,是老太太金氏的居所。
几个丫头抬着火盆进院时,只见得院里已齐齐整整站满了侯府下人,听说凡是今日出了门的,一个别想离开院子。带头的,是大管家常山。尽管外头天这么冷,院里风那么大,旁人都冻得直打哆嗦,他的额头却不停浸出冷汗来。常山在凤府也干了十来年,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出这样大的事。是啊,小姐出事,他这个大管家自然脱不了干系,仅只失职一条,就有够他受的。
屋中,忠武侯凤敬良、夫人李灵芝、姨娘顾氏,以及两个女儿凤芷容和凤青怜齐刷刷都到了,分列上下坐在两侧。
“儿媳派人找到马车的时候,连车辕子都断成了四截,马匹和车夫俱都摔下悬崖去了,到处是血……”李灵芝在丫环云珠的搀扶下,歪在凳上哭得肝肠寸断。
就在刚才,她一抽一噎将今日如何不见了凤惜华、又如何派人去寻,如何在山上发现踪迹、又如何确定凤惜华已死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会子,又无法自控的嚎啕大哭。
堂中正上方的楠木雕花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一件如意缎长袍冬衣,戴着玉眼珍珠抹额,鬓间素然,两眼含泪。不是别人,正是凤母。
凤母听到这里,不禁摇头叹道:“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堂堂一个忠武侯府,怎么会疏忽到这样的地步?那丫头啊,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李灵芝抽噎着,强打了精神起身,跪至凤母面前,两眼通红,“都是儿媳不好,才刚当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是我治家无方,但求老太太处罚!”
凤芷容忙拿绣帕拭了拭自己的眼角,起身向凤母道:“祖母切莫太过伤心,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的。其实母亲为着这件事,回来的路上,几次哭得晕过去,迷迷糊糊中一直说是自己的错,还说要回去寻找大姐,无论如何也要带大姐回家。若非我们一力劝她,只怕,母亲这会子还在山上守着那悬崖呢。”
凤母长叹了一口气,“要说有错,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有关心到她,让她孤孤单单过了这几年,便是处罚了你,那孩子也回不来了。终是那孩子没福……”说着,又抹了一把泪,摇头向凤芷容道:“扶你娘起来吧,她今儿受的罪,也是够多了。”
凤芷容和云珠两个,连忙上前搀扶李灵芝。
悲悲戚戚起身的同时,李灵芝不忘暗瞧一眼坐在老太太下首的凤敬良。他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便是听到大女儿坠崖身亡,也仅是双眉微蹙、一脸严肃。如此不动声色,让人根本瞧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李灵芝实在不能确定,面对凤惜华的死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这时,忽听凤母叹道:“惜儿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唉,这些年她一个人冷冷清清过着,也怪可怜,我本想着她娘在时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如今人家上门来提亲了,等她从庙会回来,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谁曾想啊……”
凤芷容抹着眼泪道:“原来大姐姐竟订有亲事,我们竟都不知道。”
“何曾你不知道,便是你娘怕也不知。这事,原只我和老爷晓得,后来对方出了事故,也便再不提了。”
李灵芝忙问,“不知当年订的是谁家?”
“原是齐国公楚家。”
“难道是楚渔儿?”凤芷容几乎差点笑出声来,幸亏帕子还捏在手上,连忙掩住了,假装悲伤道,“哎,这位世孙样样倒是好了,就是风流些。可惜姐姐,却无福了。”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嘲笑。凤惜华,亏你死早了一步,要不然,嫁给楚渔儿那小色魔,日子可有够你受的。
这时,堂上忽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原来是凤青怜自个儿一人在下头抽泣伤心,不敢大哭也不敢说话,唯不停咳嗽着抹眼泪。她母亲顾姨娘,不住在旁边替她顺气,生怕女儿哭出个什么好歹来。
“顾姨娘,四丫头身子弱,你便先带她回去吧。”。
顾姨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美貌妇人,本出生低微,孤苦伶仃,十七岁上得故夫人苏氏引荐到凤敬良房里当了个书卷丫头,让收了房。后来生下凤青怜,直至女儿长到三岁后,她才成了姨娘。
“多谢老太太关心,我这就带青儿回去。”顾姨娘说罢,忙上前去拉凤青怜。
哪知凤青怜却不肯动作,只顾摇头,掩面伤心。
凤母见她可怜,忙问:“四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身体不好,便跟你娘回去歇着吧。”
顾姨娘忙道:“老太太别担心,四小姐一向多愁善感,想是念及与大小姐的姐妹情分,心中难过呢,奴婢这就带她回屋去。”说罢,赶紧拉了凤青怜起来,硬拖着往外走。
“等等,今日之事,没弄清楚,一个也不许走。”凤敬良突幽幽道。
众人齐齐一愣,不知侯爷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唯凤青怜感激地看向父亲,眼中,似有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
顾姨娘无奈,只得拉着凤青怜又走了回来。
凤母叹道:“孩子们长大了,有些什么意外也难免。如今大丫头不在了,虽然遗体寻不到,但也该张罗着怎么样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后事才是。”
李灵芝忙道:“请老太太放心,媳妇一定好生操办,不叫大小姐受了委屈。”
哪知她话音未落,突听凤敬良淡淡开口,“母亲和夫人,就这么急着肯定那孩子已经死了吗?”
李灵芝心下不由一紧,凤敬良这话中之意,也表明了他对凤惜华的死有所怀疑。然而她却并不担心,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有怀疑,才是凤敬良的性格。若只一味不动声色让人摸不透其中深意,反是她最害怕的。
于是早有准备的她,双眸含泪,声音凄凉,“莫说老爷不信,便是妾,一开始也断断不肯信!大丫头当年那么小,出了那样大的一件事,连苏姐姐和二小姐都不幸身亡了,她仍好好的活着,可见是有上天的庇佑。所以妾一直相信,那孩子吉人天相,定能再次化险为夷。可直到,直到妾在崖边拾到这个东西……”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支银色海棠钗。
“这是大姐姐时常戴在头上的钗子。”
凤青怜惊得脱口而出。一语未完,她已不觉再次失声哭泣,吓得顾姨娘连忙小声安慰她,生怕她伤心过度,殃及身子。
凤敬良的表情,骤然间变得极其严肃。双手,不由在袖中紧紧握成拳!
这支海棠钗,朴素无华,并不起眼,在旁人看来,仅仅是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饰物。可他却知道,这是苏锦的嫁妆之一,乃由当年的南风将军亲自挥刀打造,作为赠送妹妹的出阁之礼。如果他没记错,这钗子应该是一对的,一金一银,一花一木。金钗已作为陪葬,同苏锦一并深埋入土,不想今日,竟连银钗也……
这里凤母一见了海棠钗,眼泪不由已再次落下,轻轻摇头道:“可怜的孩子,谁成愿,让我一个老婆子,眼睁睁看着孙女就这么离开人世……”
凤芷容忙娇娇柔柔站起来,扑到凤母怀里,“大姐姐也太可怜了,孙女好难过啊。祖母,容儿一定会陪在您身边,永远不离开您。”
“可怜的孩子。”凤母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又招手向凤青怜道:“好孩子,过来,让祖母抱一抱你。”
凤青怜含泪起身,亦扑到凤母身边,祖孙三人哭作一团。
却在这时,突见凤敬良“嗖”一声站起来,目光深寒,语气含威,大喊道“来人!”
在外头已等候多时的管家常山,连忙心怀不安跑进屋来,“老爷有何吩咐。”
接下来,凤敬年说出了一句让众人皆惊的话,“立即带人前往绝尘崖,寻找大小姐,本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三日内倘若寻不到,今日出门之奴仆,一律杖杀!”
一瞬间,忠德堂内外,死一般寂静,唯一只闻北风呼啸。
常山半晌方回过神来,惊得冷汗直下,颤声道,“是,是,小人立即去办,立……立即!”
李灵芝也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凤敬良!
一律杖杀!
难道,也包括她身边的丫环和婆子吗?
这不可能,侯爷从来不喜欢凤惜华,怎么会因为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说出这种话来?
她一定是听错了,听错了。
然而,当她看见常山双腿颤抖着退出去,接着差点被门槛拌倒、又慌忙往外爬的时候。她方意识到,侯爷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她怎么会忘了,武将出身的凤侯爷,一旦真正发怒,就只有一个行动,那就是——杀人!
凤敬良的声音极大,院中所有人皆听得一清二楚。那些原本以为这件事不与自己相干、或即便相干也不会怎么样的人,见常管家跌跌撞撞跑出来,尽都吓得面无人色。一些胆小的丫环,已忍不住开始伤心哭泣。尤其梧桐院的几个丫头,一开始还心不在焉,暗暗寻思着大小姐死了,自己会被分到哪个更好的主子屋里。这会子突听侯爷这么一说,立即哭得比谁都伤心。
这时,屋里又传来了凤敬良的声音,“母亲,儿子要亲自带人上山,您老人家便早些歇下吧。”
凤母道:“你有你的打算,我不拦你,可是今晚这么冷……”
凤敬良打断道:“那丫头总归是我的女儿。我凤家大小姐,岂能埋骨于那样的地方!”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突见一个小厮跟着了魔似的,也不让通传,直接就冲进门来,“老爷,老爷!”
李灵芝不由怒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老爷,老太太,五皇子驾到!”
“什么?”
屋里众人一惊,凤芷容更是直接从凤母怀里一蹦而起。
接着,便听那小厮气喘吁吁道,“不只五皇子,还有……还有……还有咱们大小姐!”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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