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四奶奶不好了!”
一个鞋拔子脸的老婆子听得阿成来报,说老太爷要打小少爷,这便一路喊一路跑,从昭玉楼一直奔向四老爷四太太的平世堂。
平世堂离昭玉楼不远,就隔了一条廊。那院中原有一棵大槐树,因为当年的二爷很是喜欢,说留着夏天看槐花,一直舍不得砍。后来年深日久,楚为安夫妇住了进来,这树便不知怎的就开始腐坏,到了如今,只剩下半截老树桩还立在院子中间。
这老婆子因为事情太急,又见院里四下无人,便也不等通报就直接闯了进去。
哪知她一头闯进门来,冷不妨差点与一个小厮相撞。
“哪里来的小混蛋?”老婆子一口骂着,那小厮也不答话,只抱着手低着头,慌慌张张往外跑。
“嘿,可是见了鬼了,小兔崽子。”
她正说着,一回头便见槐树桩上坐着一个五短身材的妇人,妇人头发有些凌乱,此刻正在拿手整理自己领口的衣襟。
“哎呦四奶奶,大事不好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好生看着小渔吗,又出了什么事!”陈氏一面拿手沾了口水往自己鬓发上抹,一面照着地上的影子看自己的模样。
老婆子急道:“老太爷不知怎的发了怒,把渔少爷拉到了奉孝祠,说要打他呢!”
“什么!”
陈氏惊得转过身来,原本红红的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失声叫道,“为什么,前儿不是才打了,这伤都他奶奶的还没养好呢,怎么又打!”
婆子也不大知道情况,就听阿成说了什么“大少爷大少奶奶”的,于是忙道:“好像是说……他冲撞咱们家的大少爷,把老太爷给气坏了……”
“我呸!”她一语未了,陈氏两只小眼睛已瞪成了扭曲,“他是哪门子的大少爷,分明是外八路来的野杂种,还敢挑唆老太爷打我们小渔,看我不跟他拼了我!”
“哎哟喂,我的好奶奶,这会儿还管什么大少爷,先救小少爷要紧吧!他那身伤,再挨一顿板子,保不准命都没了!”
“哎呀,我的苦命的小渔啊!”陈氏又气又恼,弯腰拔了绣鞋进脚跟,起身就要往外跑。
老婆子慌忙问她,“老爷呢?”
“屋里睡觉呢,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陈氏骂着,一跺脚,矮地鼠一般地窜了出去。
老婆子不敢怠慢,忙走向楚为安的屋子。正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丫头端了他老爷的尿壶出来,见她过来便冷笑道:“妈妈敢是变年轻了,连老爷的房间都闯,也不怕臊。”
老婆子脸一沉,捂了鼻子道:“下流小蹄子,一身臭得要死,你老爷可起来了?”
小丫头一扭头,“起不起的,也得看外头是谁,妈妈你来了,他自然会起。”
哼!小蹄子,仗着在老爷跟前伺候,倒越发没个大小了!
老婆子暗自啐了一口,心早不爽,却又不敢在老爷门前吵闹,只扶在门边回道:“老爷可起了,渔少爷惹了事,老太爷生气了要打他,让您往奉孝祠去。”
“老爷,老爷?”
她一连喊了几声没动静,好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哦,你去吧,我穿了裤子来。”
老婆子如释重负,忙道,“是,那老奴便先去了。”
却说这老婆子一路出来,走了没多远便见到好几个从其他院子出来的丫头,一个个行色匆匆,似乎也在往前头去。
才走至花园边上,便见一个穿着紫色绣丁香客袄裙的丫头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急匆匆进了院来,似乎往梦回居的方向去了。
“咦,那不是明月姐姐吗,她带的人可是太医,那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前头的小溪旁边,两个丫环正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另一个丫头连忙作了一个“嘘”的动作,“你没听说呀,小少爷把大少奶奶给推下了湖去,大少爷为救大少奶奶也掉了下去,这会子想是正在请太医呢。”
“啊,不会吧!怎么我一直在昭玉楼呆着,就没听见动静?”
“竟是糊涂了你,你家主子犯事,你就在后头竟不知道?要说也是小少爷运气不好,正巧让老太爷给看见了,一时大怒,叫小少爷到奉孝祠当着祖宗的面挨板子。不然,我们做什么要到前头去?”
“哈哈哈哈!”这个从昭玉楼来的丫环,居然忍不住大笑出声,还好她及时控制住了,拿帕子捂了嘴道:“我的天哪,前儿那十板子,都还没消下去呢,这又要挨打,可不是大喜事!想不到呀,这亲才成了几天,小少爷就挨了两回打,咱们这位大少奶奶,不定是哪个神仙派下凡来替咱们报仇的,简直大快人心!”
另一个丫头笑道:“可不是,平日他仗着有大皇子当靠山,便是老太爷也不敢当真把他怎么样。你看上回,当街调戏人方家的姑娘,害得人家差点一头碰死。后来找上门来了,老太爷说要打死他,结果小少爷拿了大皇子的令牌,老太爷没办法,最后不也只才打了五板子,倒平白赔进去好多钱。也亏了咱们这位大少奶奶是忠武侯的小姐,身份了不得,便是他想躲也躲不过去。才刚我妹妹给我报喜来,我都笑傻了,呵呵呵……”
“好了好了,咱们快别笑了,万一四奶奶过来,叫她听见了,岂不……”
两人说笑着,声音倒是越来越小,老婆子上了年纪倒一时也赶不上了。
却说听到这里,她老人家这心里是又恨又恼。这个小祖宗,为着新房闹事、大少奶奶悬梁的事,老太爷已经够恼了,偏生他还不安生,又惹上这位“祸根”。难免今晚不是一顿好打!
好歹这些年,他也把楚渔儿当亲儿子一样疼着,别人怎么高兴怎么看笑话她无所谓,可偏生四老爷是个不成事的,儿子被打了他也不慌。四奶奶又太冲动,没两句就把所有人给得罪完了,要怎么寻个法儿救一救小少爷才好。
哎!
她一面叹气一面想,不知不觉走到了忠烈堂后边,正见了大管家徐忠的两个儿子大强和大贵从那外院走进来,两个人虽差了几岁,但整整齐齐站一块儿,倒像双生子似的,要说不是亲兄弟也没人信……
对了,兄弟?
老婆子一拍自己的额头,她怎么忘了,今儿这事,怕还是要去求那个人!
……
奉孝祠是楚家敬奉先人的地方,位于忠烈堂以东、举武殿以南,庄重的大门两边,挂了一幅对联,写的是:一脉英杰流百世,满门忠烈鉴后人。
从大门进去,入眼便是一个宽畅的院子,院子正对着一间祠堂,就是奉孝祠了。祠堂上首,摆放着楚家各个先祖的灵位,灵前香烛常燃,香火缭绕,正当中墙上,左右各摆放着两个大匾,分别写着“忠”“孝”二字。旁边还有几副长匾,写了“孝悌忠信”“忠烈追先”等字样。
这里,平日是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入的,可谁曾想到,因了一个凤惜华,楚渔儿倒连着被拖进来了两次!
要说这一回他倒是真的冤,自己分明就没有碰到那个女人,偏人人都说是他把凤惜华给推下去的,更可恶的是,连祖父也这么说,这下可是百口莫辩了。
日渐偏西,灯火四起。
楚邺一脸严肃坐在祠堂上首的大椅上,徐忠和大强大贵分别站在他的下首两侧。正前方石阶下,两旁分别侍立着齐国公府的内外各管事,约莫有十数个人。外院庭前,则站了乌泱泱不下百来号人,一个个凌风而站,垂手侍立。
楚渔儿则被几个下人按在阶前的长凳上,满脸惊恐,小身板发抖个不住。
“老太爷,小渔不懂事,他要是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你骂他两句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打他啊……我可怜的小渔啊……”陈氏跪在阶下,哭得肝肠寸断,鬓发凌乱。
“怎么,我还没死呢,齐国公府就没了规矩不成!”
楚邺冷冷一句话,吓得陈氏不敢再哭,众人也都垂手而立,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只见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楚渔儿,“想我楚氏一门也曾战场杀敌、赫赫天下,不知多少先人边疆埋骨、马革裹尸,便是老夫的三个儿子,也都为国捐躯!先帝隆恩,亲赐‘一门忠烈’,让我楚家继袭公爵、满门荣光!可到了如今,家门不旺,子孙不孝,居然有人吃着先人的荣光,祸害自己的亲人!楚渔儿,你可知罪!”
楚渔儿吓得一个哆嗦,趴在凳子上哭丧着脸道,“孙儿知错了,祖父饶了我吧……”
“哼,你倒是知错,就是从不悔改!今日当着列祖列宗,还有你爷爷的灵前,你最好老老实实记住教训,否则,别怪老夫不念祖孙之情将你逐出家门!来人,给我打!”
“啊!爷爷不要啊,不要啊!”楚渔儿想要挣扎却被两个大汉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板子一上身,他便又哭又喊,杀猪一般的嚎叫。
外头丫环们听了,一个个忍不住抿嘴偷乐,好家伙,你也有今天!往日里,都是他打别人,仗着身边几个护卫,把洛京上下的百姓从东欺负到西,从西调戏到东。没想到,今日也有这倒霉的时候!
“我的儿啊!”
楚渔儿这么一喊,陈氏的心都碎了一地,大叫着扑过去想要阻止。
谁知她刚一动作,就见徐忠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将她拦住,根本靠近不得。眼看儿子被打得哭天喊地,她慌得只好连连朝楚邺磕头。
“老太爷别打了,小渔身上还有伤呢,万一打死了怎么办呀,我的心肝啊……”
楚邺冷声道:“若他有错,也是你等教导无方!一个个仗着外头的势力,都不把我这个老太爷放在眼里,若不是看着他是老二唯一的骨血,岂能容他活到现在!楚为安呢,怎么不见人!”
他刚说着,就见楚为安一脸老实,像块会移动的木头一般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见了他儿子被打,也有些急,却不敢说话,只朝着楚邺老老实实跪下去。
他媳妇见他跪到了自己身边,忍不住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哭道:“儿子都要被打死了你才来,没良心的!哎呦,我苦命的儿啊!”
楚为安连忙结巴着向她解释,“我……我刚去茅房了……”
“哎呦喂,我的命好苦啊!”
陈氏正哭喊着,忽听外头下人报,“老太爷,大少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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