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楚渔儿被打得哭天抢地,打他一个跟打他一群似的,正没个开交。

    忽听外头有人报,“大少夫人来了!”

    楚邺听见是凤惜华,便抬手示意先停了板子,一来算是叫楚渔儿歇一歇,二来也想让耳根子清静清静。

    正在这时,就见凤惜华披着一件浅色底绣玉色竹叶的斗篷、在子衿和青枫的搀扶下,凌波玉步,盈盈走来。由于今日落水的缘故,她的脸上看上去还有些憔悴,尽管如此,仍难掩她的绝色姿容、泠泠如梦。下人们见她来,都纷纷自主让出了一条道。

    “大少夫人,这边请。”说话的,是老国公的丫环青枫。

    这个丫头虽才二十出头,却是个极稳重的,从进府以来就跟在老太爷身边打理内事,从前春浅明月几个,也一直跟着她。因着今日亭栖湖出了事,她为怕老太爷担心,便一直跟在凤惜华身边。直到凤惜华说要到祠堂来,她便自告奋勇做了个带路人。

    凤惜华一进院,就见两侧站满了管事的管家和婆子,中间长凳上,倒趴着王八似的楚渔儿。

    子衿只瞧凳子上狼狈的人一眼,心里就闪过一阵痛快。

    楚渔儿见来人竟是凤惜华,牙根都要磨碎了,恨不能跳起来当场和她大打一架。只可惜,有心无力。

    只见凤惜华走到楚邺下首,也不顾地上冰凉,只恭恭敬敬伏身拜下,口里道:“孙媳拜见祖父。自入府来,种种事情蒙祖父多番照顾,竟不能拜见,实在于心不安,今日借此,特来给祖父问安。”

    说着,她向这位老国公拜了三拜,以示孙辈大礼。

    楚邺见她容颜绝美,不饰浓妆,言行得体,语言舒畅,不觉欣慰地点了点头,“地上冷,快起来吧。来人,给大少夫人赐坐。”

    下人连忙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老国公下首,欲让她坐。凤惜华哪里肯坐,只推托道:“众位长辈皆在,惜儿怎敢逾礼?”

    见她如此懂事,楚邺点头道:“你才受了惊,身体也不曾复原,正该坐着,不必多礼。”

    一旁的青枫忙笑道,“大少夫人果然出自大家,这言行都让人钦佩。您只管放心,老太爷让您坐,也是心疼晚辈,您若再拒绝,累坏了自己的身体岂非要让老太爷担心?”

    经了青枫一番劝说后,凤惜华这才勉强坐了。

    于是一转眼,堂上便坐了楚邺和凤惜华二人,堂下倒跪着楚为安夫妇。这样的场景,若换了在别家,只怕是大逆不道的!

    然而,楚为安向来就是大傻个,她老婆在府里虽也是“奶奶、奶奶”的叫着,但她自各儿言形也不是个得体的,所以大小事情都轮不着她。内事除了老太爷,都是青枫和几个管事婆子总理,外事一半在徐管家身上,一半由老太爷自己出面,这些年他这把老骨头都快累散架了。而从二房来的这二位爷奶奶,竟是半点忙也帮不上,平白养在家里吃喝罢了。

    所以,便是凤惜华坐了他们上首,府里人也尽都觉得十分正常,无可厚非。

    楚邺见凤惜华坐了,便道:“既然你来了,那么有件事也就现在说了吧。”

    凤惜华正自不解,就见一旁的徐忠突然上前一步,大声道:“众人听着,老太爷有令,自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家事都由他一人操持,能过的不能过的,老太爷也都放过了。从今日起,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进了家门,往后外事皆交由大少爷打理,内事则交由少夫人管束,望众人谨以规矩行事,莫欺主少,但有违者,赶出楚府!”

    一语说完,众下皆惊!

    什么,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要接管齐国公府的内院?便是有大少夫人的身份在,也未免太过年轻了些。

    “祖父,惜儿……”

    凤惜华刚想拒绝,就见陈氏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老太爷,她一个新来的毛丫头,事都不懂,如何能管束内院!况且,她不是三病就是两痛,自己都管不过来,还怎么管别人!”

    “她不能管,难道你就能管?”

    楚邺说着,冷眼看着楚渔儿,“你若能管,也教不出这等孽障来!”

    陈氏听罢,心中不服,又怕再说连累了楚渔儿,也只好憋了一肚子抱怨,退了回去。

    “惜儿,你才过来几天,又在这孽障之处受了不少委屈。尽管如此,祖父还是希望你能够帮忙打理内院之事,不知你可否愿意?”

    凤惜华本想着如何拒绝,可一看陈氏这不高兴的模样,反让她生了试一试的心。一来不必拂了齐国公的面子,二来她正是用人之际,手上有些权总好过孤军奋战。于是缓缓站起来,向楚邺恭敬道:“惜儿很多事情都不懂,管事什么的自然也不明白,只好跟着青枫姐姐和各位管事学习,也望祖父多多包涵,容孙媳愚笨才是。”

    楚邺朝凤惜华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小小年纪,不但贞烈,也很懂事,果不愧为凤侯爷之女!内事交与你,老夫也可安心一二了。”

    原来,刚才在亭栖湖,明明是楚渔儿伤害了她,可她却是只字不提,自那时起楚邺就对她刮目相看了。此时见她竟然还肯接下内事这个烂摊子,心中更是无比欣慰,只觉这死水一般的日子,总算开始有了转动的迹象。

    接着,正事又要来了。

    只听他突然冷了声音问:“二十板,打了多少了?”

    一个执杖的下人回,“十三下,还剩七下。”

    “嗯,接着打。”

    楚渔儿慌了,还没开打就先求饶,“祖父,祖父,饶命,孙儿再不敢了!”

    哪知才开口呢,板子就打了下来,痛得他又开始“哇哇”大叫,鬼哭狼嚎。

    陈氏惊得“扑通”一声跪下,“老太爷,小渔已经受过教训了,求您老大发慈悲,饶他一回吧,饶他一回吧!”

    她求过楚邺无果,又向凤惜华道:“大少奶奶,小渔他也是因为你……”

    话未说完,就听凤惜华温柔开口,“婶婶这是怎么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叔叔一向行为不端,洛京上下无人不知。论理,谋害人命是要杀头的,更何况我还是他的嫂子。只是侄媳觉得,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事过不去,所以,我并不想追究。如今祖父心疼他,只打了二十板子略作小惩,婶婶应该感到欣慰才是。若不然,小恶不惩,以至大恶,岂不是要连累楚氏一门?”

    旁边被打得要死要活的楚渔儿听见这话,反倒怒了,大叫道:“臭丫头,你胡言乱语陷害我……哎呦!”

    “孽障,再敢对兄嫂不敬,便再打二十!”

    楚邺一哆嗦他那龙头拐杖,楚渔儿立即就老实了,疼都疼不过来,哪里还敢说话?

    哭着叫着,好不容易打完了,陈氏这才扑上去,抱着他就是一阵嚎哭。

    哪知楚为安见这里打完了,他就想走。便向楚邺躬身道:“太爷,侄儿到了吃夜饭的时辰,饿了,先走了。”

    楚邺司空见惯,又哪里管他,只随他去。

    陈氏一听这话,反哭得更伤心了,心里大骂楚为安是个脓包猪肚,儿子都快被打死了,他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他!

    结果,楚为安竟真的一扭头,没事人一样走掉了。那边母子两个,简直要哭断了肠子。

    然而,这还没结束呢,那一边楚渔儿才被人拖下来,这一边楚邺就开了口,“就在此地上药,上完给我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悔改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老太爷,不要啊……”陈氏像是听见了晴天霹雳一般,又是心疼她儿子,又是埋怨他老子,一大堆的痛苦就让这小身板给背了,可不是痛不欲生?

    楚渔儿惨白着脸,趴在他娘怀里,抽泣个不住。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嚎叫了……

    凤惜华心道,这样冷的天,若叫他跪一晚上,没准真会丢了性命。尽管她不喜欢楚渔儿,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在这里。可这命令又是老太爷下的,全府上下谁敢违背?

    正想着,忽听楚邺道:“对了,今日一早忠武侯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说初五是你祖母八十大寿,这几日你先好生歇着,到了时候就让白儿陪着你去吧。”

    凤惜华正愁这事没法说出口,谁料老国公就提了出来,这下倒解了她心中一大担忧。于是连忙道:“多谢祖父关心。”

    “嗯,没事,就都散了吧。”

    楚邺说着,看似也挺累了,便让徐忠扶他起来。刚欲要走,突然看了一眼楚渔儿,道:“怎么还趴着?”

    楚渔儿一听,也不知是疼糊涂了还是害怕,连忙从他娘怀里爬起来,忍着身后的痛楚跪在了院子中间。

    见他老实了,这位辛苦得半夜都得教训子孙的老国公爷,这才在下人的搀扶下,扶着腰走出了奉孝祠。临走只留下一句话,“何时你看见了那堂上的‘忠孝’二字,何时才算是我楚家真正的后人!”

    陈氏不由在心里犯嘀咕,那两个字不就在那儿挂着吗,老太爷说的什么梦话?

    不只陈氏听不懂,楚渔儿听不懂,就是在场的下人们,也几乎全都听不懂。可是凤惜华却是似乎明白了,为何楚渔儿犯下那么多令人不耻的恶行,齐国公竟都不管。反因了推自己落水这样的小事对他大加斥责、不惜让所有人站在外头观看,现在人都走了还要罚跪。

    大概,就是因为外头那些事他都无法伸手,便是楚渔儿闹得再大,他上了年纪也精力有限,只好强忍着一口气罢了。唯有在自己家里出了事,才能管束管束。

    看来,这位老祖父,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

    一时间,祠堂里的下人们都慢慢散去了,陈氏本想将楚渔儿拉起来,奈何徐管家的两个儿子还大山似的站在旁边,一时又不敢动作,只得四下去寻楚渔儿的乳母董妈妈。哪里知道却不见她人,一时气得大叫,“阿成,阿成!”

    楚渔儿的小厮阿成自然也不敢走,听见叫声连忙上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瓶棒疮药,想是早就备下了。

    “小畜生,都是你惹出来的,叫你好好看着少爷,竟是都聋了!”陈氏打了他一个耳光,从她手里抢了药过来,“还不快替你少爷上药,想他死还是怎么着!你少爷挨了打,你倒没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赶紧上了药,自己到外头领二十板!”

    说罢,再看一眼可怜巴巴的楚渔儿,忍不住又是一声“我的儿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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