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

    “儿臣……儿臣……”萧恕说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帝见他如此,不由冷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儿臣有罪!儿臣离开南陵关时未带一兵一卒,拙荆为怕儿臣路遇贼匪,便送了儿臣此物……”萧恕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来。只见这是一枚圆形的护心镜,镜边刻着青龙朱雀首尾相环,镜心则是白虎玄武对立而站,精致非凡。

    “昨日下午,微有日光,儿臣当时恰于父皇身旁,侧身时想是日光射到了铜镜上,才一时不慎惊了御马!儿臣糊涂,竟到了此时方才想起,是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萧恕双手将护心镜奉上,自己却是伏身拜下,深以为责!

    他的这一番伤己自救,却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一但决定了把这件事归咎到护心镜上,心里反而更有了底,竟又恢复了之前沉着的样子。

    皇帝接过护心镜,对着日光一照,果然会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束来。他虽上了年纪,眼睛还算好使,这会子他竟是直直的瞧着这道光,沉默不语。

    众人见皇帝不说话,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跪在地上等候皇帝决断。

    半晌,方听他开口道:“这护心镜,你昨日戴着?”

    萧恕也不解释,只是磕头道:“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皇帝又向萧决道:“玉南,你可有护心镜?”

    “回父皇,儿臣也有一块,是母妃给的。只是儿臣身在京中又不领兵打仗,且昨日只是与父皇狩猎,实在无需此物。”

    皇帝目光一冷,又把目标转到了萧恕身上,“那么萧恕,你与朕狩猎,为何要戴着此物?”

    “儿臣有罪!”

    “你是怕,狩猎时被人误伤?”

    “儿臣有罪!”

    “还是说,你怕朕会杀了你?”

    “儿臣有罪!”

    萧恕竟丝毫不去解释,只一味认错,倒叫皇帝摸不清他的想法。

    一个怀疑,一个认错,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可怕了。

    “咳咳,咳咳!”

    正在这令人心弦紧绷的时候,楚邺突然咳嗽了起来。想是这地上冰冷,叫他这把老骨头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祖父!”无雪自是大惊,却是不敢动作,只紧张地看向皇帝。

    皇帝见此,面上虽是不悦,口里却道:“楚白,先扶你祖父起来吧。”

    “多谢皇上!”

    楚邺祖孙谢了恩,无雪忙将楚邺小心扶起。

    然而他刚刚站起来,却又开口道:“皇上,老臣,咳咳……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淡淡道:“老师有话,不防直说。”

    楚邺忙恭敬道:“微臣以为,二殿下常年驻守南陵关,是曲南国的死敌,敌国所派刺客杀手自不必说,若遇战事,只怕殿下连歇息也是不敢入枕的。在那样危险的地方,若无了护心镜,便等同于把命也悬在了腰带上。想来,二殿下会有护心镜不离身的习惯,也是人之常情。”

    无雪一惊,祖父还是对这位二殿下有着一丝感慰之情。当年的事,他还一直以为,是萧恕帮了楚家。

    岂不知,这件事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也罢,既然祖父要为他求情,那么今日,也不必再费什么心思了。何况萧恕是个聪明人,自他承认是自己令御马失蹄以来,并不多作解释,只是一力认错。就算皇帝真的生气,想要说他意欲谋君,也是无凭无据。最多就如大殿下那般跪个一二日,到头来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萧恕,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个人,简直太能隐忍了!

    看来今日这件事,也只能如此。

    于是也开口道:“皇上,小民觉得祖父所言极是。小民虽不曾见识过边关,但从‘为军者,不得卸甲’之言可以看出,形势实在不是我等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二殿下上殿不卸甲袍,狩猎自也不会取下护心镜。”

    如果说楚邺的一句话,已让萧恕感到吃惊,那么叫他最想不到的,是楚白竟然也在替他说话?

    楚邺倒是能理解,可这个楚白,又是怎么回事?

    萧决见事已至此,连齐国公也都求了情,忙开口道:“父皇,儿臣也认为,二哥可能只是无心之失。否则,他又何必舍身去救父皇,弄得自己也受了伤。再加上二哥只身离开南陵关,二嫂自然放心不下,夫妻情深,赐二哥护心镜也为人之常情。所以,儿臣也想替二哥求情,希望父皇能看在二哥救驾有功的份上,将功补过吧!”

    原本还满是疑虑的皇帝,听到这里,森冷的目光倒渐渐缓下了许多。

    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萧恕,这个儿子,自他母亲死后便一改往日性格,收敛自身、温和待人,从来不曾与人争锋半句。或许这件事,是他想得太多了。尽管,他的确不喜欢萧恕,但也不可否认,这个儿子把边关守得很好,至今也没听说出现什么大动乱。若是换了旁人,也未必能让南陵关的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

    现在离春祭也不远了,就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想到这儿,皇帝这才松口道:“既然你是无心之失,又有救驾之功,惊马之事就暂且功过相抵。不过,若让朕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你自己知道后果!”

    萧恕长出了一口气,连忙高声道:“儿臣多谢父皇,父皇英名万岁!”

    皇帝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护心镜,不禁越看越烦,便丢回到萧恕身前,“这东西,朕再也不想看见它……”

    一语未了,突听“咔嚓”一声——萧恕竟一掌将这护心镜一分为二,生生打碎在眼前!

    皇帝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既此事已了,朕也乏了,你们便先退下吧。”

    众人闻言,又拜了一拜,这才一一退了出去。

    此时的沁安阁外,刘启带着小太监恭恭敬敬候在阶下,而旁边,还跪着身宽肉肥的大皇子萧琮。

    看那样子,跪了一个晚上早就失去了力气。他原本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乍见有人开门出来,立是像是开罗唱戏一般忙不迭伏下身去,声音激动、眼泪直下,“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萧恕不禁冷冷瞧了一眼,径自从一旁走过。

    倒是萧决停在了他大哥跟前,看着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大殿下,不由失笑。有些时候,戏做多了,连悲伤都是信手拈来,无须酝酿。

    “大哥,快别哭了,起来吧。”

    “啊?”萧琮听见是萧决的声音,不由惊得抬起头来,“五……五弟,怎么是你?”

    萧决伸手将他扶起,“没事了,父皇不生气了,大哥快回去吧。”

    “真的?”

    “齐老国公替您求了一早上的情,父皇才算松了口,让这件事过去了。”

    萧琮又惊又喜,“真的吗!哎呀,那我可要好好谢一谢老国公爷……”

    “大哥等一等。”

    萧决见他朝着楚邺就要冲过去,忙笑着一把拽住他,“里面父皇的气还没消完呢,你这一过去,不怕他老人家听见了,又生气?何况来日方长,老国公既肯为大哥求情,又岂会在意此时的一句感谢?”

    萧琮听罢点了点头,看样子,一定是楚渔儿说动了他祖父,否则,以这个老家伙的硬脾气,怎肯进宫替自己求情?

    想不到楚渔儿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只不知,齐国公身边那个戴面具的,又是谁?

    ……

    宫门外,无雪小心翼翼扶着楚邺上了马车。

    远远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甲袍的中年男人,正一脸阴沉看着齐国公府的马车离去。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破碎的护心镜片。

    今日,是他过于大意了。

    原以为,惊马之事只要他和萧决都说是巧合,那么就算不能把萧琮怎么样,也至少能让他禁足一些日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事先叫了楚邺入宫,还摆布了这么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男子。查马蹄铁,不就等于查那批战马吗!

    是的,那是一批战马,是他亲自从南陵马场里一匹一匹挑出来的。它们都是战士,每一匹马,都有着不同的使命和任务!

    幸好,他急中生智以护心镜自救,才没有让之前的计划,功亏一篑。

    一想到护心镜,他的心,立时就生起了一抹令人生寒的杀意!突然,手上一用力,“呲”地一声,镜片的铜角一瞬间刺破了他手心皮肉,不过刹那,便已浸出了鲜红的血液来。

    是他亲手,让这四兽护心镜,碎了……

    为了在那个老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决心,为了不让他起疑,他只能忍辱负重,把一切都忍下来。

    对不起,花铃,为夫没有保护好你赠的礼物,为夫让你失望了。可是你放心,护心镜虽然碎了,但为夫还活着!为夫一定会还与你比这强十倍、百倍的东西,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给你。整个大洛朝的天下,都是你的!

    楚白,今日你让我亲手毁了妻子相赠的护心镜。来日这个痛苦,我一定要你加备奉还!无论你是人是鬼,今生,我萧天恕都不会放过你!

    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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