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帝突然问起楚邺意见。
然楚邺虽是皇帝的老师,但身为臣子,他自然不敢随意直言,明哲保身才是明智之举。
“回皇上,老臣以为,大殿下一向言行如一,对皇上也十分敬重,应不会做出谋害圣驾之事。想来,狩猎在外,杂物众多,马匹失蹄受惊也属正常,只怕正如五殿下所言,一切纯属巧合也未可知。”
“老师的意思,您也没有别的想法?”
“老臣无能……”
他才说完,皇帝的脸色已开始变得难看。
这一个一个,从上到下说了跟没说一样,全部只有两个字——“巧合”,简直就是废话!
“如此说来,这件事,倒是朕的不是了?”
萧决忙道:“父皇息怒。儿子认为,此事存在太多巧合,一时实在难以定论。”
皇帝怒道:“即便有诸多巧合,但他识马无方,致朕差点出事,难道连一半的责任也没有吗?朕的确上了年纪,但朕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这场狩猎,只有我父子四人在场,若朕不幸坠马身亡,又该是谁的责任!”
“儿臣有罪!”
一句话,惊得众人齐齐跪下,口称“有罪。”
皇帝面色铁青,一个个都说有罪,却用‘巧合’来敷衍他,叫他岂能不恼?
一时间,沁安阁内,冷气层层,透骨深寒,较之冬风而不下。
“父皇息怒!”
突听萧恕道:“因儿臣归来,父皇高兴才提以狩猎。若说惊马之事大哥有一半责任,那么,另外一半也应由儿臣承担,求父皇责罚!”
萧决见状,也忙道:“父皇,若二哥有罪,儿子也有。儿子整天只顾看山看水,不务正业,不比二哥镇守边疆,也不如大哥勤以朝政,儿子实在惭愧!求父皇责罚!”
皇帝冷笑一声,“你们要责罚,这还不容易,朕大可现在就成全你们!”
萧恕忙道:“此事与五弟无系,他当时离得那么远,难道还能在百米之外操控父皇的马匹不成?父皇要罚,就罚儿臣一人吧?”
萧决也不甘示弱,“不不,二哥为救父皇,连胳膊都摔伤了,是儿子无能,父皇要罚就罚我吧!”
有趣,有趣,这二人把一个滚球你推过来我推过去,总归就是一句话:他没错,我没错,父皇要罚也没错!
“你们,都这么想吗!”皇帝在心里冷笑着,试探性的去看楚邺。
然楚邺见皇帝脸色这么难看,哪里敢随意吭声,只装作没看见没听见,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楚白,你呢。”皇帝忽一眼瞥见了楚邺身后的楚白,少不得要看看这小子有没有什么办法。
无雪忙恭敬道:“皇上,小民见识浅薄,不懂这些,怕一说就会错……”
说到这里,他不由抬起头,看向了皇帝。
皇帝见他抬头,也不怪罪,只道:“朕恕你无罪!”
于是,无雪想了想,便开口道:“既然皇上如此说,那么小民以为,或还有一个办法可解此事。”
几人闻言,不由将目光齐齐落到无雪身上,皇帝丢下来的烫手山芋,居然有人真的敢接?
楚邺也是大惊。
这孩子,平日里在府里一向沉稳,怎么今日一进宫,倒接二连三说出许多叫人吓出冷汗的话来?之前他突然向皇帝请求让自己退出朝堂,已着实叫人心惊胆战,这会儿又不知要说出什么胡话来?
惊马一案,他又不在当场,如何去解?
更何况山中狩猎,马失前蹄、偶然受惊,简直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之事。皇帝难道不知?只不过因了春祭,他才故意小题大做,以此来试一试几位皇子的心思。否则,以这两位殿下的精明,如何会个赶个的说是巧合?趁此机会排除异己,岂不是好事?
只瞧他二人冒着龙颜大怒的危险,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便知其中深意并非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楚白,总是太单纯了!
楚邺着实怕这个傻孩子不经诱导,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
“皇上……”
哪知他才开口,就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说话。
接着就听无雪道,“小民听闻南平王殿下长居南地,领军驻边,对马的习性应有着比别人更加深刻的了解。所以,会不会在当日林中出现了什么让马匹容易受惊的东西?”
“你是说,有人故意惊吓马匹,欲要害朕?”
“小民不敢妄言,只觉这也不失为一个探寻的方法。只不过……小民向来不识骏马,此事,怕还得麻烦二殿下。”
萧恕轻声道:“楚公子何出此言?”
“二殿下一向深识马匹,小民认为或可从马匹习性、或者马掌之处查得原因。尤其是‘马蹄铁’,这可是干系到皇上安危的!至于二殿下要怎么查,小民绝对不敢干预,也不会去胡编乱造!”
无雪故意将“马蹄铁”三个字说得响亮,然后又提醒萧恕,“除非,二殿下心中不愿,即使能查,也说不能,那小人可真是‘欺君罔上’了!”
说到这里,他连忙惶恐地向皇帝拜下,“小民失言,还请皇上恕罪!”
瞧着无雪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皇帝心中暗赞不已,简直几乎拍手叫好!这个楚白,居然在刚才那短短一对视之间,读出了他的唇语,果不愧为楚邺之孙、楚战青之儿,脑子当真好使。
他不但领会了皇帝的意思,还故意用了“欺君”两个字……好家伙,这孩子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
原本,他就是想试探一下这三个皇子的心思,谁知他们全都在装糊涂,一个只会在外面磕头认错,一个说是巧合,一个又不肯发表意见。现在,这两个人又这么往地上一跪,反倒叫他也不好怎么发作。总不得为了一句话,就将几个儿子统统打一顿吧?
现在让楚白如此一说,不但化解了困境,还让这件事再次转动了起来,实在是妙。
于是,他自然顺水推舟,盯着萧恕道,“怎么,难道你不想查?”
冷冷一句话,叫萧恕心下暗惊。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磕头道:“儿臣绝非此意!”
原来这小子,是要拉他下水!
萧恕面上,沉着如常,但大脑却千万次旋转,思考着应对之法。刚刚的那句话,看似单纯,却暗藏深意。那“马蹄铁”三个字,似乎是在故意提醒他那批马的出处!
这个楚白,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原来,刚才皇帝悄悄对无雪说了三个字——“随意编”,却不料无雪一语,竟误打误撞戳到了萧恕的要害。
此时听见无雪突然说出“马蹄铁”来,不只萧恕,萧决也有些惊了。因为他昨日去了御马司,才知道这批马本出自南陵马场,那可是他二哥的地盘啊!
尽管他已猜到一二,可为避嫌疑,也不敢说!
正在这时,就听萧恕稳稳道,“父皇,儿臣虽镇守南关,但统调兵马的却是凤将军,儿臣对于马匹的了解,只怕还不如齐老国公,至于马掌,儿臣就更加不得要领。若楚公子要用此方法去查,不如让老国公也试一试,或许更能清楚。”
既然楚白把他拉下水,那他就将计就计,把楚邺也拉下水去。
无雪也不慌不忙,比赛沉着,“二殿下所言甚是,若论及识马,天下间也没有能出祖父左右者,殿下若想祖父同观,又有何难!”
楚邺一惊,这孩子,这样明显的一个坑,他怎么看都不看就往下跳?
就在他慌乱之时,忽见无雪有意无意用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面具。
也罢,从他将无雪接回齐国公府、将麒麟符交给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孩子会卷入到大洛京城这个纷争的漩涡里。楚渔儿性子糊涂容易被人利用,已是个不中用的,无雪就成了他保住楚氏一门最后的希望。
既然如此,他也该放手,让少年人自己一博!
只是但愿……他能承接得住吧……
见祖父稍安,无雪这才道:“小民年少,虽不曾亲眼见过祖父英姿,也知当年他曾征战沙场,领军百万,用一腔爱国之血,打下‘楚家军’这面大旗!只可惜,为了守护麒麟符,他老人家卸印归京,一晃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如今祖父年迈,时常连小民站在眼前也看不清楚,为此小民心中万分悲痛,便是想让他一试,只怕皇上也于心不忍。倒是小民闻得二殿下身在南陵关,亲躬为民,心系百姓,时时与百姓同吃同住,不分上下。如此勤政爱民,军民得力,人人得而颂之!”
萧决在旁如看好戏。
这个楚白倒有意思,前一半说他祖父老眼昏花、这么大个人站在面前也看不见,后一半又夸萧恕能干、人人都爱。这一来一回,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正当他不解之时,无雪接下来的话,就给了他答案。
“殿下如此亲民,实在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王爷。那么想来您应该知道,南境有这么一条规矩,那就是——非军者,不得着甲;为军者,不得卸甲!若说您不领军、不懂马,叫小民如何能信?”
转了这半天的弯,原来说的是这个?
几人的目光,又不由都落到了萧恕身上。皇帝,更是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萧恕的双手,不禁在袖中握成了拳,不过他的面上,仍然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萧决听到这里,已是喜上眉梢。千年难得一遇的好王爷,差点让他没忍住笑出声来。骂人都不带脏字,在洛京也算难得一见!
适才他还觉得这个人娶了凤惜华,大概会是自己心中过不去的仇敌。谁曾想,不过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这场好戏变得如此有滋有味,倒是自己小觑他了。
这里楚邺见无雪已经爬上了高架子,自己岂能独自在下观望?忙也向皇帝开口道:“老臣果是老糊涂了,白儿不说,怎么忘了,在南境之地,常有外敌侵扰,为了区分军民,确有‘为军者,不得卸甲’的规定。想来殿下常年驻守南陵关,已养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所以,便是上殿面君也身覆甲袍,实在叫人钦佩!”
皇帝听到这里,便道:“既然如此,朕这就让安桂去取马蹄过来……”
“父皇!”
萧恕竟有些慌了,他连忙开口:“儿臣有罪!适才听到楚公子所言,儿臣方忽然想起来,昨日在救父皇之时似乎确有一物,恐有惊马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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