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无雪自在亭栖湖畔站了一阵儿,见凤惜华已不见了人影,他方才朝了风雪堂方向走去。
来至院外,只见院门半开,不见有人。刚想推门进入,突听里面传来明月激动的声音。
“正是呢,我瞧见了我瞧见了!想不到大少夫人平时看着柔柔弱弱,自进咱们府来,不是躺着就是昏迷着,整个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谁曾想到,她竟这样能干!”
外头无雪刚想进去,忽听里面在说凤惜华,便不由伫足而立,试着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门内又传来春浅的声音,“你这丫头倒总是一惊一乍的。我原瞧见好些个婆子排了队似的往梦回居进出,心里头寻思少夫人初来咱们家,人生地不熟,怕不知要忙成什么样,所以才叫你过去帮忙。不想,才去了半日,倒像打了鸡血似的飞回来,说这就完事了?”
明月笑道:“可不完事了嘛,连老太爷房里的茶都沏好了!姐姐是没瞧见,别看少夫人年纪轻轻,当起家来倒像是咱们家住了长久的夫人一样,有模有样的!你看今日,那乱七八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堆过来,个个都以为她一个娇小姐,怕是要晕过去的。就连我去的时候,那梦回居的大堂里,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一个一个在那里嘀嘀咕咕。有说‘怕是老太爷也办不成呢’,还有的说‘只管看着,今日办不了咱们就慢慢等,反正错过了,也是少奶奶的不是’。还有平世堂的婆子,昭玉楼的妈妈,全部都拿着对牌等着回事,叫我看了,都害怕呢。”
“天哪,那么多人,大少夫人岂不是要忙死了?”一个小丫头说。
春浅道:“我记得咱们的内事对牌,都是交到青枫姐姐那里的,如今大大小小一股脑儿搬到梦回居,少夫人前儿才病着,昨儿又落了水,身体如何受得了?只我如今知道的,便有各处官家年下的备礼,下头各庄奉上的孝敬,这样多的事,她哪里应对得过来?”
无雪听了,也不觉心中暗惊。人口没几个,怎么这内院之事,竟会有如此之多?
正想着,就听明月大声道:“何止应对不了,光这个顶个的人,她也认不全啊。结果,我进去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大家都齐声问:“怎么着?”
“哈哈,说出来啊,你们必然不肯信!就连青枫姐姐都说,她自当家以来,还从没见过这样办事的,哈哈哈!”
春浅大概是戳了她一下,“死丫头,快说,就知道笑,调人胃口!你再不说,我们几个可要挠你痒痒了!”
“哈哈,哈哈!”门里头立时闹成了一团。
“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明月一面大笑一面求饶,春浅等人这才放过了她,一一逼问,“快说!”
明月只好道:“你们知道吗,我去的时候,远远就见大少夫人拿着一本书坐在堂上呢。”
“书?”小丫头吃惊道:“外头都那样多的人了,她倒还有闲心看书?竟不慌乱?”
“红儿你别打岔,听明月姐姐怎么说。”
明月笑道:“告诉你们,红儿说得没错,外头都那样多的人了,大少夫人是也没慌、也没乱,那旁边婆子回一样,她便开口问青枫姐姐一句,然后斟酌着处置,这中间,连书都没放下!可把咱们底下这些个人,都给看愣了!那些婆子们一个个走出来,又是钦佩又是赞叹,大家都想不到,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夫人,竟这般能干!不但记性好,还很会对账,那些个账本只到她眼面前这么一晃,前年的怎样,去年的怎样,她竟说得只字不差,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众人听到这里,眼睛都直了。
“天哪!少夫人竟然这么厉害,不是你说,我只当在听戏呢!”
又一个道:“这下可好,咱们内院真的要出一位正经主子了!大少爷可真是有福,娶了这样能干的大少奶奶。不说别的,只说她一来,小少爷就连着挨了两顿打,可把我们笑惨了。往后,只怕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没准也能给治下去呢。”
接着,又听春浅开口道:“明月,这世间哪有你说的这样的人,可不是在骗我们吧?”
明月急了:“姐姐怎么不信我?便是再嬉闹胡说,这样的事又岂是我编得出来的?你们只不知,这一早上的功夫,不说前前后后的事全了了,便连齐晖堂的茶都沏下了,青枫姐姐见那头无事,这才叫我回来呢!”
“逗你呢!如何不信你,只凭你这榆木脑袋,哪能编得出这样的话?谢天谢地,咱们家大少爷,可娶了一个好奶奶!”
“呸,姐姐这样说,难道,你也想当奶奶了不成?”
“小蹄子,找打不是!”
“好姐姐,饶了我吧!”
门里的丫头们,竟不由又打闹起来。
这时,无雪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红儿探头一瞧,“咦,是大少爷回来了!”
几个丫头听见都纷纷停下了追逐,屈身向无雪行礼。
“大少爷回来了!”明月笑上前,不料一探头,奇怪道:“呀,怎么这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呢?”
无雪连忙回头一看,竟不觉也吓了一大跳——自己身后,何时站了两个又高又壮的汉子?
他平日里耳力非凡,大老远的说话声他都能听得见,怎么刚刚这样大的两个人站在身后,竟丝毫没有感觉。而且,他几乎连脚步声也没听到?正自惊讶之时,便见两人突然像木桩子一样齐齐跪下。
“属下徐大强、带弟弟徐大贵,参见大少爷!”
大强、大贵?难道,这二人就是徐管家的儿子?
无雪想着,连忙让二人起来。再细看去,只见这两人生得皮肤黝黑、虎背熊腰,眉毛好生短粗,眼睛却炯炯有神。他们身上都穿着灰色短打衣服,这样齐齐整整站在一处,还真的不大分得清谁是大哥,谁是二哥?
忽见右边的一人上前一步,粗声粗气道:“老太爷让我们过来跟着伺候大少爷,从今以后,我兄弟两个生是大少爷的人,死是大少爷的鬼!”
几个丫头听了,都不觉抿嘴偷乐。都知道徐管家的两个儿子力大性呆,不大说话。不想,今日一开口,竟这么有趣。
无雪忙道:“辛苦二位大哥了。”
说罢,忙叫开了大门,让他二人进院去。
只说无雪进了风雪堂,春浅明月服侍着解了大氅洗了手,又抬了暖炉进屋,这才坐于东厢小窗之下,取了皇帝所赐之图细细观看起来。
这是一张并不算大的画卷,打开来也不过一尺斗方,藏袖无踪。然他看了半日,只觉这图形头画得像头、尾画得像尾,除了画师的笔法功夫不错、能把麒麟符画得这般精巧以外,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得倦了,刚想扶着额头小憇一下,忽又觉口渴,伸手提了一下茶壶,轻如无物。便只好向外换了一声,“来人。”
哪知他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一瞬间,那如同暴雷一般的声音震得整个风雪堂都几乎晃了一晃!
“哎呀!”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无雪差点没支撑住把脑袋给磕到桌上去。
又惊又恐之间,他哪里还有困意,慌忙站起来,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自己房间的大门竟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撞倒了,而门的位置,正昏天黑地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惊愕中再一看,这两个彪形大汉形若无事,一脸恭敬老实,此时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请问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大强一开口,两人同时抬手抱拳,一副立即可以为了主子“上刀山下火海”的阵势。根本就没发现,自己把人家的门给撞翻了。
“呃……我……”
无雪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看着地上被撞得残破不堪、“骨断筋折”的门,他寻思着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吩咐”来,才能不叫眼前这一对行事如雷的大汉失望……
毕竟,他只是想喝一口水而已。
正在这时,明月已如风一般的跑了来。
“啊呀,我说怎么地在动呢,原来是你们两个!我的天,你们怎么把大少爷的门给撞成这样了!”
她这么“敲锣打鼓”的一叫唤,风雪堂的丫头们都纷纷跑了过来。一看见这个场景,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看着明月又惊又怒的样子,这两个大汉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倒是无雪连忙上前来,向明月道:“不打紧,不打紧,一扇门而已,回头让木匠进来修一修便是了。”
明月急得直跺脚:“怎么修?大少爷你看,这门扇都破了,便是再挂起来,大冷的天,风不得直接吹进屋里去!”
“不碍事,我不冷。明月,我渴了,你去倒些水来!”
他话还没说完,大汉突然猛地一抱拳,声音粗犷,“小人去找水!”
“哎,不必不必!”无雪连忙叫住他,生怕这条壮汉一时冲动,再把西厢的门也给拆了。
汉子听见,一脸诚挚,“是,小人都听大少爷的!”
见这汉子总算还能听自己两句话,无雪暗自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松了一口气,又道:“烦你们二人,把这门,先挪出去……”
“不必弟弟,我一人就行!”说着,只见他迈步上前,以手掌示意无雪躲开,然后轻轻一抬手就把个大门给举了起来。也不见脸红也不见气喘,直挺挺举了门,转身就走了出去。
接着,只听“哗啦”一声响……这下可好,整个门,直接碎成了柴伙。
“大少爷,门挪开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这张单纯朴实的容颜,无雪竟是一阵哭笑不得,“呃……大贵兄弟……”
“启禀大少爷,小人大强。这个不会说话的,才是我兄弟大贵!”
无雪尴尬地笑了笑,“好,大强兄弟。以后呢,我不叫你们的名字,你们二位就可以不必进来,好不好?”
“是!一切都听大少爷吩咐!”
“行,你们歇着去吧。”
“是!”
“对了红儿。你春浅姐姐呢?”
小丫头红儿上前一步,“姐姐刚才往外头去了,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无雪叹了一口气,“回头她来了,让她到大少夫人院里,支些银子,到外头替我重新做一道门吧。”
红儿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忙应了,扶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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