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惜华自离了亭栖湖,独自一人往梦回居来。

    才进得大门,便见纯儿穿着一身琥珀色短袄冬衣站在梅花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条细细的红绳,正往树枝上打着结。然后双掌合十,口里轻声说道:“愿大小姐平安喜乐,愿我家先生万事皆安……”

    凤惜华并不曾听得真切,只见她这样祷告,便不由笑道:“纯儿,梅花还没开,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大小姐?”

    纯儿一愣,转过身来见是凤惜华,忙笑道,“奴婢在祝祷呢。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腊月梅花开放之前往梅枝上系一条红绳,并祝祷亲人平安。待梅花开时,祝福就会随着花香而散,传给天上的花神娘娘。”

    凤惜华走上前,似有期盼的看着那红绳道,“这是你系的?”

    “嗯。”纯儿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手掌,“奴婢这里还有一条红绳没系呢,小姐要试试吗?”

    凤惜华看了看这个单纯的丫头。自纯儿从跟了她到楚府来,人不见露头、名不见经传,便是从前在喜燕和画眉面前,她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想法,不曾被那二人左右。小小年纪,能这般保持自省,当真是不容易的。

    由于她从前很软弱,总是被人欺凌,子衿就成了一个过于冲动的人。而纯儿却刚好相反,别看她年小,凡事却懂得先在心里斟酌一二,正好弥补了子衿的不足。

    如果凤惜华没有记错,一奴不侍二主——这句话,可是出于纯儿之口!

    “好,我试一试。”

    凤惜华拾起纯儿手上的红绳,轻轻系到了一棵梅枝上。然后也学了她的样子,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纯儿见她这样认真,不由也笑了。毕竟都不过十几岁的姑娘,便是平日再端着身份,也总是有着心中的愿望。祝祷完,凤惜华顿觉轻松好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仿佛也都随之散去了。

    “怎么样?”纯儿笑问。

    凤惜华点头道:“果然有意思。这下子,我可要盼着它早些开放了。”

    两人竟不觉都笑了起来。

    笑着,纯儿忽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姐,我倒忘了,陈妈妈和子衿姐姐在收拾了好些东西出来,说是回头准备着回家用。”

    “到初五不是还有几日吗,怎么这会儿就要收拾东西?这样性急,一定是子衿那丫头闹的。”

    说话间,两人便一路进了内院来。

    一时只见竹林深深中,小院回廊下,子衿穿了一身雪青色纹了雀儿的袄裙,头上戴着一对翡翠玉蝴蝶,正对着两个小丫头说话。

    “这两个拿回库房,本就是老太太的东西,再送回去岂不叫那些人笑话!还有这个,不值什么钱,留着回头叫小姐拿去赏人!”

    凤惜华见她越发能干,不由笑道:“你又在忙什么。”

    子衿见是小姐回来,忙笑着上前道:“老太爷和大少爷可回来了?我和我娘正想着如何寻些上好的东西回去,库房里有咱们原来老爷老太太给的,也有这边老太爷赏的,大少爷送的,无论几样,好歹寻个体面些的出来。毕竟是老太太的寿宴,千万不可薄了才好。”

    “老太太原来给的,自然不能再拿回去。我记得前儿老太爷赏下些御封的人参,倒可以拿几盒过去。”

    “奴婢刚才还在说呢,那个必得拿一些。”

    一面说着,凤惜华一面进了屋。因着屋里暖和,随手把斗篷摘下给了纯儿拿着。见陈妈妈正围着一个箱子转来转去,便不由笑道:“妈妈也歇一歇,我来看看。”

    “哎呦,小姐回来了!”

    陈妈妈笑着站起身来,又直了直自己的老腰,“这一上了岁数,倒越发觉得自己站不住了。”

    子衿忙上前搀了她娘坐下,嗔道:“说了这箱我来点,娘这腿脚又不好,又要弯着腰,疼了又找谁去!”

    凤惜华不知陈妈妈在箱子里找什么,靠近了一看,原来这箱东西不同于别的,把什么金银财物都堆在一块儿。这一箱里头,竟分成了六七个大小不一的盒子,若要寻东西,还得把小盒子再打开一遍。

    “这是哪里来的箱子?”她忍不住问?

    陈妈妈一面让子衿帮着按腰,一面笑道:“上回老奴不是说,咱们来的时候从老爷院里抬了好几个箱子吗,这就是其中的一个。”接着,她又指着墙上的那一幅《少女观梅图》,“那个画啊,也是在这里头寻着的。”

    纯儿把凤惜华的斗篷往架子上挂好,转头笑道:“妈妈可不得感谢我,若不是我提醒了妈妈,您老怎么会记得这箱东西?”

    陈妈妈笑道:“可不是你这丫头记性好,跟我走了一回库房,倒连老爷院里来的多少东西都明镜似的,可比我家这个丫头,强多了。”

    子衿听见,不高兴了,“这丫头哪里比我强,娘就是偏心,难道我就比不得这个小蹄子?”

    纯儿连忙笑道:“妈妈玩话姐姐怎么也当真了?姐姐若是不强,小姐怎么只爱你一个?”

    凤惜华并无心听她几人说笑,只问:“这些箱子,妈妈都打开看过了吗?”

    “才让人搬过来,还不曾打开呢。原本就说不必抬了,就在那头看,偏纯儿这丫头非说库房冻得慌,就叫抬了来……”

    纯儿笑道:“奴婢可不是为着妈妈好,那库房风冻得冰窖似的。”

    凤惜华见这些盒子每个上面都有一个简单的锁扣,便捧了一个长形的盒子出来,放在桌上。玉指轻轻一挑,只听“啪”的一声,锁扣立时就被打开来。接着,就听她轻轻“啊”了一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双眼睛,竟不由睁大了。

    纯儿几人忙朝盒子看过去,只见里面没有金也没有银,放着的竟是一支玉笛。笛身温润剔透,握手生凉,笛尾一截还雕刻着一行小字,上面写着——“素锦寒霜,晓风静凉”!

    短短八个字,让凤惜华惊在了原地!

    这是……这是她娘亲的玉笛,是……当年娘亲与爹爹的订情之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随着娘亲陪葬掉了,没想到……

    这里子衿和纯儿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突听陈妈妈惊呼道:“天哪,这是夫人的东西啊!”

    这一声“夫人”,让几乎呆掉的凤惜华立时又清醒了。如果娘的玉笛在这里,那么箱子里……

    想到这儿,她一刻也等不及,连忙转身又捧出一个四方的盒子来,手忙脚乱颤抖着打开——里面,果然是她娘身前戴过的一支九羽百丝金步摇!

    再打开一个盒子,赫然一对镶金玉凤玛瑙镯……

    凤惜华愣住了,父亲,竟把她娘亲的遗物,当成陪嫁送给了她!

    “老奴记得这步摇,是当年夫人敕封诰命的时候,宫里赏下来的,这个绣帔也是。还有这古扇,还是当年太老爷在的时候送给老爷的……”

    凤惜华每打开一样,陈妈妈便含泪解释一样。这一切都是苏氏曾经存在过的印证,是她生命里最鲜活的时刻留下过的“倾城时光”。

    看着两人一个激动一个失措的模样,纯儿和子衿竟呆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凤惜华捧出了最后一个盒子。这是一个半尺方正的小盒,被放在大箱子的最下面、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

    到了此刻她已开始明白,这么多年来父亲那样冷漠的对待她,或许并不是出于本心,或许他有着根本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尽管已有无数的惊讶和感动包围了她,可她仍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凤惜华拼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真相!

    然,当她轻轻打开盒子的一刹那,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这是她的海棠钗,是……她在山中那一次,遗失在车轮子底下的海棠钗!

    若说到了此刻她还不肯相信父亲有苦衷,那么……这钗子又该怎么解释?

    父亲……

    凤惜华捧着小盒子,禁不住泪如雨下!

    陈妈妈也再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直至过了好半晌,她才努力按下了情绪,含泪将银钗拿出,轻声向子衿道:“把它……好生收在妆匣子里。”

    “是。”子衿也不敢多问,只连忙应了接下。

    正她准备放下空盒,突觉手上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盒子底下晃了一下。

    陈妈妈忙问,“怎么了?”

    只见凤惜华将盒子又拿了回来,细一看,发现盒底原来还有一个夹层。

    纯儿奇怪道:“咦,下面是空的?”

    刚说到这,就听“咔”地一声,凤惜华还没怎么用力就把的夹层给打开了……刹那之间,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金匣立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精美的金匣子,都不由惊住了。

    凤惜华又把金匣取出,将锁扣抽开,打开一看,便见里面平平整整放着一枚三指大小的玉符。

    “这是什么?”陈妈妈一脸吃惊。

    纯儿道:“瞧它长得,倒像是一个麒麟的模样,可是……怎么只有一半呢?”

    正说着,突听外头一个小丫头在敲门,回话道:“禀大少夫人,春浅姐姐来了,说是有事请夫人示下。”

    子衿见自家小姐还未从刚才的感伤中走出,便忙大声道,“你去回话,就说小姐这里有事,叫姐姐先到前厅坐着吃茶,一下就来。”

    “是!”

    听见那丫头去了,子衿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小姐,这个盒子也要收起来吗?”

    凤惜华点了点头,缓了一口气,方才道:“我出去看看,这里……就有劳妈妈了。”

    “小姐只管放心去吧,有老奴在呢。”陈妈妈说着,见她脸色不大好,连忙道:“纯儿,你快去打水来,让小姐洗了脸再去。不然,这样看着也太憔悴了些。”

    纯儿应了一声,连忙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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