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这头春浅得了小丫头的话,跟着一同往前厅正堂来。
到了外头,就见堂里侍候的小丫头音儿走出来,请她进去喝茶。春浅哪里敢去,只在门外候着。
音儿见她难得来一回,又是推又是拉,春浅这才勉强进了堂去,倒也不坐,只站在一旁说话。见她这样拘束,又按着她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笑嬉嬉递过来,“姐姐可是嫌妹妹的茶沏得不好,自我们姐妹几个来了梦回居,都不见姐姐到屋里坐坐了。”
春浅无奈,只得接了茶,嗔笑道:“你这丫头,几日不见怎么越发爱贫嘴了。自大少爷大少夫人成亲以来,哪个院不是忙上忙下,倒说我,怎么不见你们往我风雪堂坐一遭?”
“姐姐还说呢,谁不知道姐姐如今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奴婢怕去了,姐姐心高不理我。”
“又胡说,我们不过是个丫头,岂敢高攀的?对了,你宁儿姐姐怎么不见,她今日不当差吗?”
音儿转头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莫说了,前儿她娘的钗子让那边的一个大丫头叫画眉的给骗了去,好容易寻了回来,结果没两天又叫人偷了。前儿晚上回家,她娘见没了钗子只说她拿去卖了,打了她一巴掌,所以一回来就在屋里生闷气呢。”
春浅一惊,“竟还有这等事?”
正说着,忽见内堂珠帘被人掀开,两个丫环引着一个衣着清雅的人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春浅见了,连忙放下茶盏,恭恭敬敬走上前,扶身行礼道:“奴婢春浅,见过大少夫人。”
她不过是风雪堂的一个丫头,便是青枫姐姐那样的管事,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大摇大摆坐着吃茶,她又哪能这么不知规矩?
凤惜华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再不见一丝感伤。子衿扶了她坐到堂前的雕花椅上,音儿又连忙上了热茶来,饮了一口方才道:“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
春浅忙道:“打扰了夫人休息,还望夫人见谅。”
“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客气。对了音儿,怎么不给你春浅姐姐上茶?”
春浅恭敬道:“多谢大少夫人,奴婢才刚喝过了。”
凤惜华点了点头,“姐姐过来有什么事,不防坐下慢慢说。”
“多谢夫人。”
春浅说着,规规矩矩坐在下首的凳子上。她曾是老太爷屋里的人,现在又跟了大少爷,行事自不比那等小丫头。只见她虽是坐了,也不敢坐全,只轻轻拿身上沾着一个小角儿,纤纤的腰身一眼瞧去,竟有半个小姐的模样。
“奴婢今儿来,不为别的,是为了我们少爷屋里的事。”
凤惜华这里刚端起茶盏,听了这话,又不由轻轻放了下去,“你家大少爷怎么了。”
“大少爷,想问大少夫人支使些银子……”
她一语未完,屋里几个丫头竟都不由抿嘴偷笑。这大少爷要使自己家的银子,还用丫头来拿对牌的,可不是笑话吗?
凤惜华听了,也在心里不屑地笑了一声。这个楚白,才刚还装模作样笑话她“像一个大少夫人”,这下子话还没放凉快,倒向她这里支使钱来了?
“他是大少爷,咱们家的大库房都归他管,他怎么会没钱?看姐姐这样为难,莫不成,也同小少爷那般挨了板子,要拿银子往外头请大夫去不成?”
春浅尴尬道:“夫人说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少爷的门坏了,要往外头请一个做门的师傅来,这样的事少不得要请少夫人示下。”
“门坏了?”凤惜华听得一头雾水。
“不瞒夫人,我们少爷屋里的门才刚不小心叫人给撞倒了。原本想着让木匠进来修一修,谁知道那人劲大,连门扇也撞得碎不成样。这会子四面通风,也只好拿帘子将就着用……”
“你们风雪堂敢是进了狮子不成,怎么连门也给撞碎了?”
“倒也不是狮子,是徐管家的两个儿子。”
“噗嗤”一下,丫头们竟一时没忍住,都笑出声来。子衿更是个憋不住的,仰着脖子在那里“哈哈”大笑。
凤惜华怕春浅脸上挂不住,便又道:“一般的公府之家,莫说做门,便是上好的匠师也有几个。不过既撞坏门的是徐管家的儿子,也不好请自家人来修的。我这就让子衿拿对牌给你,你也快去吧。”
“多谢大少夫人。”
这里春浅领了对牌出去自不消说,屋里丫头们少不得弯腰又笑了一回。
北风呼呼,红绳凌乱。
梦回居才恢复宁静,直至黄昏晚些,冬风又起。
却说凤惜华前堂用过了晚饭,一时饭毕,洗了手漱了口,纯儿和陈妈妈两个往她屋里去收拾东西,只子衿扶了她到堂后的暖屋歇息。
哪知她这里才拿了一本书,没翻过两页,便听外头看门的小丫头欢天喜地冲进来,如同得了元宝似的。
“夫人,喜事,大喜事!”
子衿见她慌慌张张,嗔道:“你这丫头,小姐正看书呢,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大晚上的,有什么喜事?”凤惜华淡淡问。
“是大少爷,大少爷来了!”
“什么!”
凤惜华连忙放下书,一抬头,见这丫头跑得满脸通红,不由惊道:“他来做什么?”
小丫头笑得眼都咪成了一条缝,红着脸,字字含羞,“大少爷抱着被子来咱们梦回居,想是……要同夫人圆房来了,要不要奴婢派人下去烧水……”
圆房?烧水?
这些词怎么听着这么刺耳?
这个楚白,竟敢言而无信!
凤惜华立时就沉了脸,也不言语、也不叫人,只自己起身下榻,冷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哎呀,小姐!”
子衿见自家小姐气得连斗篷也忘了拿,连忙追出去,外头这样冷的天,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这里小丫头正回着话,不料一抬眼的功夫,主子已不见了人影。便笑道:“原以为夫人是个温柔的性子,不想,一提大少爷竟就这么着急……”
梦回居的青石小径上,无雪披着一件大氅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有的搬着箱子,有的拿着被子,春浅手里提着个琉璃灯笼,明月怀里则抱了一个巨大的、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物件。一众人浩浩荡荡,风尘仆仆,一副准备“乔迁”到此的模样。
看到这景象,凤惜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楚白,前头才叫人来拿银子,后头就要住进她的院子,得寸进尺到了这般田地,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吗!
“小姐,风这样大,别冻着。”
子衿拿了斗篷来,赶紧替她披上。哪知见了眼前的景象,也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大少爷这是……这是要搬家吗?
而无雪这里正自顾自吩咐春浅,“你待会儿出去,务必把那两个人也带走,好生劝说,我只住几天,别让他们门神似的吓着了别人。”
春浅笑道,“大少爷放心吧,奴婢自会去安排。若您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只叫人来回一声,奴婢早晚一定过来。”
明月忙道:“瞧姐姐急得,这原就是大少爷的屋子,又怎么会不习惯?更何况不是还有我吗,等少爷和夫人功得圆满,只怕以后,就长住在这里了……”
她话没说完,突一抬眼,就见前边的路上站着一脸阴沉的凤惜华。
“呀,是大少夫人!”
无雪惊得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微微的烛光下,凤惜华一双玉目如带了刺,正紧紧瞪着他。心下顿时一慌,赶紧笑道,“这么晚还没睡呢?”
凤惜华只站在那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见她脸色难看,不肯出声,无雪连忙解释,“我的门坏了……”
“所以呢,你就要言而无信,做一个无耻的小人吗!”
凤惜华已经在努力克制自己,尽力不破口大骂,尽管如此,这一句话说出来,还是叫春浅明月几个吃了一惊。
无雪见状,忙上前拉了她,低声道:“有丫头在呢,借一步说话。”
好容易,两人别别扭扭到了内院的竹林里,见两下无人,凤惜华终于再也忍不住,怒道:“楚白,你昨日才写下约书,今日就立即反悔,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亏我今日还一力配合你,不叫你在老太爷面前丢脸,谁知你竟如此无赖!”
无雪连忙解释:“你误会了,白纸黑字在你手上,我又岂能反悔?只是我屋里的门坏了……”
凤惜华听了,只想冷笑,“我知道你的门坏了,整个梦回居的人都知道你的门坏了!可我不已经给了你银子去修吗,怎么还闹这一出?”
果然,这种解释,在愤怒的女人面前,简直苍白无力。
所以,无雪也只得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突然了一点,可我保证只住在暖间,绝不进院……”
“你的突然何止是‘一点’!非但没有告知我,还擅自把被子也带过来,搬了那样多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的丫头都以为、以为你要……你这简直就在让我难堪!”
凤惜华越想越气,心中不由生起几分委屈来。仿佛自己好不容易才生起的希望火苗,又被人无情的给浇灭了。
无雪自知造次,也不便说这是祖父的意思,只好道:“我发誓,只暂住几日,门一修好立即就搬回去,绝不打扰你。你也别放在心上,只当我是无物,视而不见也就罢了。”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齐国公府那么大,就不信没你一个大少爷的住处,为什么别处不去,偏偏要来我这里?还是说,你觉得我今日叫了你两声‘夫君’,便当真了?”
“楚白绝无此意。你也知道,风雪堂还有一个西厢,可那就是个喝茶的屋子,更不要说冷冰冰的大堂了,你也去过的,连翻书都带着风。自然,你总不能叫我去齐晖堂吧?万一让祖父知道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他老人家又上了年纪,一时气出病来……”
一想到那个慈祥的老国公爷,凤惜华的心不由软了两分。自她嫁过来,出了这么多的事,老国公非但没有责备过半句,还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连家事也都放心大胆交给她打理。这在别的府邸,断是不可能出现的。
至少,比起凤家那个常年对她视而不见、到了关键时候就只会利用她的老太太,老国公表现出了对她毫无芥蒂的信任。
想到这儿,她淡淡道:“那,你也不能捡着我欺负吧。”
无雪见她语气虽淡,但脸色却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忙道:“我保证,只住着,一定不打扰你。我想,你也不愿让祖父担心,对吧?”
凤惜华无奈,只得深吸了一口气,“不许进我内院,不许同丫头胡说八道,不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不许惹我不高兴!”
无雪忽而一笑,点头道:“好,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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