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惜华因了那日陈氏一闹，倒把个管家的斗志越发激了起来，众丫头原还以为她会因此垂头丧气，哪知三两日间反把这个家治理得妥妥当当，人人心服。
接着，又打听到挑唆的源头是先时在这府里当差的多氏，因前两年到了岁数老太爷开恩放了出去，如今和她男人名叫赵狗子的住在后府外头，靠种些瓜菜过日子。凤惜华想着既是出去的人，也不好责罚，便叫外头人唤她进来，想着好歹叮嘱她几句。
哪知，这位多妈妈天生就是个爱生事的，那日她挑拨陈氏干了那些蠢事，回到家里后没听见说梦回居有什么动静，反是平世堂的那一位，说是不知怎么的突然病了。这下子，她心中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焦急了不得，忙找了个府里人来打听这位大少奶奶的品性。
偏生她找的又不是内院的人，却是一个在外院打杂、自来从未见过凤惜华的婆子。这个婆子也姓多，和她是同一类人，听见多妈妈问起，一开口就是天花乱坠的编故事。先说这位大少奶奶长相如何凶悍，如何五大三粗，如何一巴掌能拍死两只老鼠，把个大少爷压制得动弹不了。接着又说她极是看重规矩，不比青枫那一般的丫头，大了小了都不好办，治起家来，是个十分厉害的主，脾气也不好，某天某时，某个人犯了挑唆的罪名，直接挨了一顿板子就打死了。如今莫说四奶奶那样能说会道的，都老老实实窝在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连老太爷和大少爷也不敢与这位奶奶一般二话，一应内事尽数只听她一个人的主意。
这些话，自然都是胡编乱造。然多妈妈听见，正好应了自己前儿的事，一时信以为真，寝食难安，连着两日睡不安生。结果第三日，突然就有内院的一个管家婆子出来，传话说大少奶奶要见她，顿时便以为是自己的事发了，吓得失了三魂丢了七魄，当场人就软了大半边。那传话的婆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头一歪，后脑勺不偏不倚磕在自家门槛上，待得众人拉起来一瞧，是眼睛也直了，话也说不出了，只歪着一张嘴流着哈喇子。
她家里人见她这样，吓得了不得，赶紧请了郎中来一瞧，竟是这一摔给摔成了脑偏风。而且，她比别人还更严重些，不但身体瘫掉了半边，脑子也连带给撞坏了，自此变得呆呆傻傻、疯疯癫癫，全然没了神智！她家男人见她如此，也只好叹气，倒是她女儿哭得死去活来，邻里的几个妇人，听见消息上门来，见了这模样也是感叹。往日里多么能说会道、百伶百俐的一个妈妈，如今落得个听天由命的下场，也是叫人唏嘘。
凤惜华听见说多氏病了，也就没再追究。事情传进内院来，董妈妈听了只在心中暗自冷笑，这下子，也算恶有恶报了。
正是：邪症多由心头入，是非皆从口舌出。莫道闲语无人鉴，举头三尺有苍天。
府外头出了多妈妈之事，府里的丫头婆子倒又安生了好多，便是平日里有几个喜欢说闲话的，如今也变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凤惜华也连着两三日无所事事。偏这几天也不见楚白的人影，这个正经大少爷日日早出晚归，如同樵夫一般“日出而作日落才息”，也全应了那句“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话。
一直到了初四之日，凤惜华天不亮就让陈妈妈和子衿把寿礼一应备齐全了，又想着明日就要回家去，便自往暖间来寻楚白商量归家之事。
哪知她刚走到暖间外面，突听见屋里明月道，“这下可怎么办，我是一夜也睡不安生，又不敢告诉老太爷，急死我了！要不，咱们告诉大少夫人吧。”
“不，不能告诉少夫人！”里头，竟传来春浅的声音。
奇怪，她不是在风雪堂吗，什么时候过来了？凤惜华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春浅道：“大少爷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想必又是在外头吃醉了，若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去告诉大少夫人，岂不是叫她着急吗？大少爷前儿说过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扰了大少夫人休息，你竟忘了不成？你先告诉我，我不在这几日，大少爷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明月连忙一五一十把她家大少爷的情况说了。原来，无雪近来一早便带了大强大贵去了天云楼，回来以后也不叫丫头们服侍，早早就睡了，她从早上到晚间，连大少爷的正脸也瞧不着。又连着好几日都是醉着回来，实在不成个样子。说着，又道：“别的不说，就说那日四奶奶来闹，后来大家都散去了，我还寻思大少爷如何还没回来，谁知进了暖间一瞧，他竟早就睡了。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把个吃饭的桌子也掀了，他竟都没听见，叫他也不理我，也就只好作罢。”
春浅不听还好，这一听差点没把下巴给惊掉，“你说什么，你这丫头可不是在骗我吧！”
“我哪里敢骗姐姐，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也觉得很奇怪呢，大少爷平时从不喝酒的，怎么近日却……”
春浅气得戳了戳明月的额头，“糊涂，也不早来告诉我，你这丫头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一进梦回居就变得笨了，小心我打你！”
明月只管委屈道：“姐姐别打，我知道错了，这不，才一大早叫姐姐过来，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少夫人。”
“当然不行了。你也不想想，那天云楼是什么地方，小少爷当初可是差点没把他自己当成鱼儿，直接给养在那口‘大缸’里，整日都不愿归家。没想到，我们大少爷才回来，如今也往那里去了。若叫大少夫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生气，万一让老太爷晓得，岂非更糟？”
明月只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大少爷一晚上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咱们就这么平白坐着等吧。”
“否则又能如何，难道你我还能往天云楼去找他不成，也只好等他回来，再好生劝说一番了……”
凤惜华听到这里，不觉皱着眉头轻轻退了出去。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感。
听明月刚才说，那日陈氏来闹时，楚白就躺在暖间里面，不过隔了两道门，那样大的动静，他……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且不说自己是什么身份，便是家里闹了这样大的事，他作为一个大少爷，不出来调解调解，竟只知道躺在床上不闻不问？
可恶，说好的保护她呢！
想着，心里便没来由的生起一股怒意来。自己辛辛苦苦替他操持着整个齐国公府的内事，他倒好，跑去什么天云楼喝酒，夜不归宿，会不会也玩得太过自在了！“约法三章”里的内容她可是全都照做的，那个无赖，却令人吃惊的一直在违背，简直不公平！
她越想越觉得恼火，沉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见子衿在满世界找她。
“小姐，你哪里去了，叫奴婢好找。”
“怎么了？”凤惜华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烦躁地拿手支着太阳穴，一脸的不痛快。
子衿见她这样，心下觉得奇怪，怎么小姐一大早就不大高兴的样子？也只好道：“奴婢吩咐人收拾好了东西，却不见小姐的人，所以才……”
“子衿，你知道天云楼吗？”凤惜华突然开口。
“什么，天云楼？”
子衿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小……小姐怎么说起这个地方来了？”
凤惜华便把自己如何听见了春浅明月的对话，一一说了。
子衿听完，直惊得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我的天哪，他怎么去那种地方！”
“怎么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从前在咱们家，奴婢时常听得外头小厮们说起这个天云楼，小姐不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说到这里，她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一般，凑近了低声道：“奴婢听说，那里头有全洛京最大的青楼。”
“青楼！”
凤惜华手臂一晃，差点没把脑袋磕到桌子上，“你说什么，那里……是青楼？”
“可不是，奴婢听那些小厮说，里面的姑娘都可贵了，要不是王公贵族都不敢进去，一个晚上，要好几百上千银子呢！”
凤惜华已然呆住，楚白这家伙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岂不是变成楚渔儿之流了！
几百上千银子？
可恶，她这里为了三五百银子被陈氏拿着菜刀追杀，那家伙却在外头肆意挥霍。虽然她就知道，这个楚白早晚会露出那纨绔子弟的本性来，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都说“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自她打理内院以来，也渐渐知晓了楚家的家底。别看这么大个齐国公府，主子不多，可花费却着实不少，尤其如今到了年下，不但要准备京中各府的回礼应酬，还要预备底下人年来的打赏，还有外头庄子的封包，老家同族的礼品……一应等等，每一样都要花钱。
楚白难道不知道，怎么还花费那么多银子去这么贵的青楼！就算这里将来都是他的家业，不必心疼银子，可他也该心疼心疼自己年迈的祖父吧，齐老国公一个人顶着那么多事容易吗？亏他还有脸在约书上写什么让自己“尽孙媳之道，孝顺祖父”的话，结果自己却在外头鬼混！更可恶的是，明日她还要和他一起回凤府，若他今夜再这么醉得不醒人事，怎么回去？真是靠不住！
“不行！”
凤惜华想到这里，顿时便坐不住了，突然“嗖”一下站起来，“子衿，去让人备下马车，我要出门！”
子衿大惊，“小姐要去哪儿？”
“天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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