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呼啸,黑云压城,喧嚣了一整日的天云楼,终于在子时过后,渐渐进入了宁静。
一只夜枭立在大门前的枯树上,“咕咕”叫个不停,两队巡夜的护卫顶着冷风,打着昏黄的灯笼,交错着从长廊中间走过。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身影趁人不备从墙头一跃而下,隐入了黑暗之中。
飞流居,为天云十二楼最为华贵的院落之一,内中一院三房皆按江南贵府建造,一半临山一半临水。高楼之上,可观远处飞流瀑布,主屋后院还有清泉水声,碧水清溪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到了江南锦绣之地。更神奇的是,院中还有一个引月亭,亭内有一口天然的出水井,据说月圆之夜,只要对着井水诚心祈求,就可以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人。因此,在这里住一夜就要花费百两银子,非富贵到极致而不能入,故此处也被世人称作“飞流一梦”!
而这里,也是南平王萧恕秘密下榻的行馆。
萧天恕,这个四十多岁、重情重义的王爷,在世人眼里清廉为官、守城爱民,是个连穿衣吃饭都普通得和平民百姓一模一样的“亲民之主”。自进京那日,为了保持清高,他拒绝了所有官员的会见,而自己,却暗中住在这样一个让世人可望不可及的天价行馆里。
黑衣人来到飞流居时,萧恕正在引月亭中,只见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头发披散,醉眼朦胧,正对着一口井说着什么。待得靠近了一听,黑衣人的心,竟不由生起几分酸楚来。
原来她家先生,又在想念夫人了。
“铃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在怪本王……”萧恕醉着眼,红着脸,语带酒气,对着一口井自言自语,也不知已喝了多少酒了。
“本王不是有意要毁护心镜,是楚白那个臭小子逼我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再等一个月,等我做了大洛朝的皇帝,你就是皇后,是我永远的皇后,皇后!对,你做皇后,母妃做皇太后,你们都会陪在本王身边,再也不会离开!铃儿,做本王的皇后,你高不高兴,喜不喜欢,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一滴泪突然掉了下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走?你知道吗,母妃走的时候,她不准本王哭,她要本王笑着看她死去。本王自从那天以后,就逼着自己一定要笑着面对所有人!可是铃儿,你走了以后,本王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本王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铃儿,求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求你了……”
纯儿的心,在这一瞬间生起了几分心疼。她家先生的妻子,那个叫花铃的夫人,因常年在边关之地受惊难安,操劳成疾,早在两年之前就病故了!先生这辈子,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尽管,她从未见夫人的模样,可是在她的心里,只要先生愿意,她也想做他的亲人!
想到这里,纯儿慢慢将自己面上的黑巾取了下来。她希望,她希望这样能让先生好过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就这样一步步走入引月亭,一步步走到了萧恕的身后。
“先生,你还好吗?”
声音响起的同时,萧恕迷蒙着醉眼,也转过身来。
他看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像极了花铃的女子!
刹那之间,他惊住了,手中的酒杯“砰”一声落到地上。那酒水,一点点洒入了井中。
“铃儿,你……你回来了,你果真回来了?”
他一面哭着,突然大笑,大步上前将纯儿紧紧抱入怀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天不负我,天不负我,哈哈哈,两年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纯儿听着这些话,眼泪已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也许,先生当时就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夫人,才决定买下她,尽管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懂。现在,她懂了……
此时的萧恕已进入了自己的幻想,他嘶哑着声音,兴奋地抱着纯儿,喊着妻子名字。“铃儿,你可知这两年为夫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每夜都在盼着你能入我梦中,可是,你却如此无情,一次也不肯见我。我看过无数春花秋月,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多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突然看见你的影子,看着你,像从前那样,一步一步跑向我……铃儿,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我吗?”萧恕说着,不由自主松开了手,用着纯儿从未见过的眼神,万分渴望地看着她。
尽管他的眼里一片通红,可纯儿看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泪水。
“你难道不想我吗,你为什么不说话!铃儿!”萧恕越说越急,眼里的渴望已变成了担忧和难过。
面对神智不清的先生,看着他迷蒙的泪眼,纯儿心中是不忍的。她没有想到先生会把她当成夫人,可她不是花铃,她不是。
“先生,我不……”
谁知她刚一开口,萧恕突然激动道:“你不是不想我,对不对?铃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铃儿是爱我的!你不是说,很后悔没能为我生下一个孩子吗,我知道你一心就想要个孩子……”
萧恕说着,神情从感动变成了兴奋,他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撕扯纯儿的衣服。纯儿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黑衣已被他一扯而下!
她慌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萧恕会这样疯狂,“先……先生,你要做什么!”
“花铃别怕,我们一起恩恩爱爱的生一个孩子好不好,我爱你!”
“不,不!”
纯儿努力想要推开萧恕,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便是有功夫在身,又岂能推得动?
“我好想你,铃儿……”他口里说着温柔的情话,手里却在解自己和纯儿的衣衫。
纯儿吓坏了,她像看一只会吃人的怪物一般看着萧恕,口里大叫着“不要”,然而,萧恕通红着一双眼,已如猛兽一般将她扑倒!
纯儿再也忍不住,惊呼道,“先生,我是纯儿,我是纯儿!”
一句话,恰如当头棒喝,让萧恕疯狂的动作如被静止般停了下来。他吃惊地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个女子,她生了一张圆圆的、稚嫩的脸,她还有一双像极了花铃的眼睛。
此时,那双眼睛里,正充满了对他的恐惧和疏离。
刹那间,他眼中的迷雾全部退去,接着,他突然变了脸,抬手“啪”一声狠狠打在纯儿的脸上,“你这个贱人,竟敢勾引本王!”
纯儿吓得“扑通”一声连忙跪下,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只惶恐道:“先生恕罪,奴婢该死。”
“不许叫我先生!”
“殿下恕罪,奴婢该死!”纯儿赶紧改口。
是她忘记了,自夫人走后,萧恕便不许任何人再叫他“先生”。可是,明明纯儿第一次见到他,他就破例允许纯儿这么叫的……
萧恕原本满是醉意的脸上,此时已渐渐化作了森冷,他清醒了过来,也知道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看着纯儿畅开的衣衫,他心中就生起一股说不清的怒气,这种下贱的女人,自己怎么会……
想到这儿,他突然狠狠一脚踢在纯儿心口上,大骂一句——“混账东西!”
纯儿被一脚踢出引月亭,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心中一阵翻涌。她虽有冤,可她是一个奴婢,不能在主子愤怒的时候多说半个字。所以,她只好强忍痛苦挣扎着爬起,全身颤抖,再次跪到萧恕面前。
见这个奴婢头发凌乱却仍十分恭敬,萧恕这才稍平了两分怒气,可他仍不想多看她一眼,生怕窥见自己对花铃的背叛。
这里纯儿一跪下,他便立即转过身去。口里道:“下贱的奴婢,再敢冒充夫人,本王必定杀了你!”
“是,是,奴……奴婢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萧恕又道:“我不是叫你前几天就过来吗,为何现在才来!”
纯儿忙道:“奴婢该死,是府里生了变故,那位小姐生了气,把凤家跟过来的丫头们,统统都赶了出去,还有几个直接被发卖掉了,所以……”
“所以你就来晚了!”
“奴婢该死!凤家小姐见奴婢生得可怜,年纪又小,留下来做了个看门的,奴婢实在是走不开。”
“那你查到麒麟符了吗?”
听见这话,纯儿竟不由暗自握了握自己的衣袖。
之前为了寻找麒麟符,她在无人知道的夜里几乎翻遍了整个梦回居。直到那一日,为了老太太的寿礼,她故意提醒陈妈妈去找那些从凤敬良屋里抬过来的箱子,苍天不负,终于叫她从里面翻出了一个金匣子。当时凤惜华几人因为没见过麒麟符,都不知此为何物,可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她家先生要她寻找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这个东西,就藏在她的袖中!
“怎么,你聋了不成!”
萧恕一声怒喝,吓得纯儿赶紧开口,“回先生,麒麟符……麒麟符奴婢并没找到。想必……凤敬良并没有把这东西交给她女儿。”
“什么!”
“奴婢把凤惜华的嫁妆上上下下都找了好几遍,却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会不会是咱们的方向弄错了?”
这话,她说得很心虚,也幸得萧恕背对着她。
“凤敬良这只老狐狸,为怕本王提前回京,匆匆忙忙把女儿嫁入楚家,结果只是布了一个疑兵之计。看样子,他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把麒麟符握在了自己手心里,这件事,还得凤戢羽亲自出面不可。”
纯儿连忙抱拳道,“殿下英明!那么,奴婢现在要做什么?”
“麒麟符一日没找到,你就先回去,跟着那丫头。”
纯儿暗自松下一口气,“是,奴婢告退。”
说完,她刚想站起来,突见萧恕转过身冷冷盯着她,惊得她脸色一白,一动也不敢动。
莫非,他发现自己说谎了?
正想着,就见萧恕走到她身前替她整了整衣衫,然后,脸上突然露出平时那样温和的笑容,“纯儿,刚才是本王冲动了,往后你还照旧叫我‘先生’吧。”
看着萧恕如此温柔亲切的笑,不知怎的,就不由让她想到刚才那个恶魔般的男人。
一瞬间,只觉周身上下毛骨悚然。
只见萧恕又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吓得她全身一麻,差点没当场逃走。
“纯儿,你真是个乖孩子,我就知道你最听话。此番回去,你不但要好生看着那丫头,还多了一个任务,楚白身上有一块麒麟符,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自己在那丫头身边的身份,寻个机会去找一找。”
“是……”
“对了,听说你今晚救了那个丫头,这是个极好的事,我想,从今以后,她一定会更加的信任你,这也是你绝好的机会!”
纯儿已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晚上才发生的事,不过两个时辰,萧恕怎么会知道?
一时间,她只觉自己身后突然生出无数双眼睛,此时,正死死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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