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涧银白,纷乱人间。
正在行驶的紫檀木马车,在雪中不小心颠簸了一下,凤惜华就这样跌进了无雪怀里。
“啊!”
无雪连忙抱紧了她,同时向外道:“大强,不是让你慢些吗……”
“对不起大少爷,下了雪,路有些滑,我再慢点!”
谁知他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又颠了一下,比刚才还晃得厉害。凤惜华面色一白,一双手不由紧紧抓住了无雪的肩膀,由于上一次的事故,她怕极了这样的感觉。无雪自然知道其中原因,当日在绝尘崖,她被马车拖行那么远,连手都划破了,又岂能不惊不怕?
于是大声喝斥,“你这小子,若是路滑便先停下来,听见没有!”
大强听见,赶紧一拉缰绳,“吁”一声将马车停在了路中间。
凤惜华惊恐未定,身体发颤,脸色比起刚才被雪冻着时还要苍白几分。她就这么紧紧抱着无雪,一丝也不敢松懈,像极了一只被吓坏的林中小鸟。
“没事,没事……”无雪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马车已停了,没事了……”
然而凤惜华的心,却仍在“咚咚”狂跳,她一边摇头,一边把自己的脑袋往无雪怀里送,生怕马车会再次重蹈那一日的覆辙,生怕再次有人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
她不想,再被人追杀!
无雪被她抱得很紧,以至于,他肩膀的伤口都被她抓得生疼。可是这样的疼却让他更加担心凤惜华,若非是害怕极了,她断然不会如此慌乱。于是忙道:“惜儿,惜儿别怕。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这里很安全,什么事都没有。你听,外面还在下雪,是不是?”
雪?
凤惜华听得一个“雪”字,惊慌之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山中少年骑着马向她飞奔而来的样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她感觉到安心,能让她放弃一切的恐惧,那一定非“无雪”莫属!
她还没有找到他,没有找到他……
凤惜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耳边慢慢传来一阵“沙沙”的落雪声,很安宁,很纯洁。她的世界,总算是安静了。
然当她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又扑进了楚白的怀里,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慌,连忙将他推开,转过头假装去看车窗外——尽管,那车帘子还盖得严严实实。
无雪忙问:“没事吧?”
“没……没事。”
凤惜华支吾说着,生怕自己微红的脸被他看见,忙掀开了车帘,把半个脑袋朝外面探了出去。一瞬间,冷风吹来,她不由得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寒风也让她渐渐清醒了。自己不该失措于楚白的“怀抱”,更不该失措于他的“温柔”,他所做的这一切和所说的话语,不过是要履行“约书”。毕竟,她与他,不过只有三月之期!
可是,哪怕只是在履行约定,哪怕他可能是在假装。可这世上,又有谁曾像他刚才那样对自己温柔过?便是子衿和陈妈妈,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萧决,也不曾如此小心的握过她的脚、如此温柔的抱着她穿过纷扰的人群……
还记得,上次在亭栖湖,他不惜拼尽性命也要跳下水救她。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向她索要过一句“谢谢”!
窗外,是肆意飞舞的大雪,雪很白,下得很快,一片落下还不及融化,另一片又紧跟而来,一点点堆积在外面的街道上。看着这鹅毛一般飘落的雪花,凤惜华不由想起了,刚才楚白吹奏的那一支曲子。在那样迷失的时刻、在那样失措的时刻,是那首曲子让她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她从小到大被埋藏在卑微之下的无限光华!
不知不觉,她便呢喃道:“今年的雪,很大、很漂亮呢。”
听见她开口,无雪也点了点头,“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凤惜华的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感伤,她呆呆看着窗外飞雪,愣愣道:“这雪,终究还是要融化吧,这世间所有的美丽都会逝去……”
无雪惊住了,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凤惜华无意的一句话,不偏不倚刺到了他的痛处。他不禁,苦笑了。
当初师父与他取名“无雪”,是否也有着这样的含义。是否从得到这个名字开始,就预示了他的人生和命运,他似乎也正与这飞雪一样,不知何时就会融化成虚无,就会永远的死去……
可他的此生,似乎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长陵道的真相,楚家军的仇人,爷爷的平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了凤惜华。她,还在看着窗外,长发如水,背影如烟。
无雪忽然有些哽咽了,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很想紧紧将她抱住,然后告诉她,她的“以身相许”他接下了,今生今世,都不许她再离开!他希望凤惜华的心,从来都不属于别人,只属于自己!
可是,“以身相许”何其容易,“以心相许”才是人生至难,他不能……不能奢求一个心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留下来!
于是,他开口道:“暗香拂晓风静暮,清凉不入梦魂中。惜儿,我没想到你会跳舞。”
凤惜华看着窗外的飞雪,头一回没有对车上的人产生反感。“我也没想到,你会吹笛。”
“这舞叫什么名字?”
“梅魂!”凤惜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忽然发现,似乎这个名字早已生长在了她的脑海里,无需回想便能直接说出来。
“梅魂。逢梅遇雪,暗香拂动,风暮清凉,不入魂梦,果然是个好名字!”
“谢谢!”
凤惜华慢慢回过头来。雪的光彩从窗外映入,让这个本来就倾城绝世的女子,面容上闪现着无比温柔的光圈,像极了一个刚降下凡尘的仙子。
“你吹奏的那首曲子,也极是不错,可有曲名?”
无雪摇了摇头,“家师闲时所弹,我偶尔附之一笛,并没有名字。”说着,他看向了凤惜华,“若蒙不弃,想请惜儿为它取一个名字。不知……”
“这……妥当吗,毕竟是你师父的曲子。”
无雪笑而不语。
凤惜华见他只拿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想了想,便道:“梦中人,如何?”
无雪愣了!
他没有告诉凤惜华,这首曲子,其实是师父为了他而创作。当时作这曲子,也是为了让他能够寻到宁静,寻到生机,不再纠结于命运。可凤惜华,却偏偏将这命运的天机,一语点破!这该算是天意了吧,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无雪,其实就坐在她的身边。
“梦中人,梦中人……”无雪呆呆重复着这几个字,半晌,方缓缓笑道:“惜儿,谢谢你,这个名字再好也没有了。”
凤惜华也笑了,“不用客气,这也算是报答你刚才护我之义,我也要谢谢你,把马车停了下来。”说着,她将车帘放下,“既然我已经没事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雪这么大,万一马车积在路上,反而不好。”
“嗯。”无雪点了点头。
似乎,两人以往的某种成见,开始随着飞雪,慢慢融化了。
于是,马车又恢复了前行,窗外的辘辘声在行驶之中,也渐渐变成了沙哑。
……
却说那边无雪二人离开之后,青尘居里因了刚才一通混乱和凤惜华的一番惊天之舞,所有人的看法与之前几乎都不一样了,好容易让人收拾好重新摆上宴席,那心思也竟都不在吃喝之上。
凤芷容因了萧决几次护着凤惜华,心里是十分的委屈,才和李月仪两个回到位置坐下。谁知才坐下去,就听对面一个男子开口道:“妙啊,刚才楚夫人一舞,才是引以为绝的惊天之舞,小弟算是见识了。”
旁边一人也叹道:“是啊,为兄也看呆了,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美貌女子,这等的倾城舞姿!可惜啊可惜,她从前不曾露面如今又已嫁人,实在是太遗憾了,若早些知晓有这样一个女子,便是顷尽家业我也要娶她为妻!”
“谁不是这样想,可这个大美人现在是楚夫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哎呀,说起美人来,她可真真算得真人不露相,只怕以如此容貌,这‘第一美人’的头衔该是她的才对。”
一个坐在李鹄燕旁边的小公子听了,兴奋道:“对!依我说,什么‘出水芙蓉舞”’,和刚才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画虎不似反类猫,班门弄斧……”一语未完,所有人都不由看向了他。因为他的一句话,已叫对面凤芷容的一张脸,变成了青绿发黑。
这小公子本来就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如今见这个“第一美人”因了他的话气得眼睛都直了,他不但不道歉,反而做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来,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凤芷容。
这下子可把凤芷容惹恼了。她不顾李月仪的拉扯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那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极是响亮,连上首的萧琮都不由现出了一抹不悦。
“我说……三小姐只怕不是个窃贼,从你姐姐那里偷学了一些舞蹈,当成是自己的拿来炫耀。”
一句“窃贼”,简直直戳凤芷容的心肝肠肺。一瞬间,她的脸便被气得无比扭曲,从额头到脖子根涨红得好像猪肝似的。
“你竟敢说我是窃贼!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我看你才是窃贼,无赖!”她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吼的,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什么洛京第一美人,这下子可把她的真面目给露出来了。
众公子小姐谁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个一个惊讶得连连咂舌。
那小公子听见凤芷容如此骂他,却不恼,只是起身笑道:“大家看看喽,人要无耻起来,连脸都不要了,也不知是谁瞎了狗眼?你说‘出水芙蓉舞’是你自己悟出来的,那你现在就给小爷们再悟一个来看看?也像你姐姐那样,在雪里再跳一支证明证明自己不是个窃贼呀!”
凤芷容鼻子都气歪了,“你……”
“你什么你!一个堂堂的侯府小姐,把人家的舞盗了来用不说,连诗都抄不好,什么‘心灵不入梦然中’,根本狗屁不通!你要是不会写诗就不要写,写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想龙画蛇,见鱼画鳅,拿着杜宇当斑鸠!哈哈哈哈!”
那小公子不怒反喜,一通大笑,直引得周围几个公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你这矮子王八蛋!狗屎一样的人,凭什么说本小姐,你才是泥鳅、你才是斑鸠!你个恶心的废物!”凤芷容几乎崩溃了,她脱口而出,把个大家小姐的尊严糟蹋得一丝不剩。
李月仪看她这样,也慌了,连忙用力拉她道:“表姐,快别说了……”
可是凤芷容哪里肯,她早就气得把什么都忘记了,只嫌骂得不够狠,恨不得把对方吃进肚子里才算解恨!
小公子见她气得七窍生了烟,又用着戏谑的语气道:“哎呦,你是好看,全天下就只你一个人是美女。各位,你们可见过外头披着金毛、里头藏着污糟、生得鸟都不像的尖嘴巴鸭子吗?嘿嘿,如今可就见着了,就是这位气得红眉毛绿眼睛的侯府小姐啊!还说是什么美人呢,这嘴脸,我家五六等的奴婢丫头都比你有修养!”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这人居然……居然敢骂她是“尖嘴巴鸭子”?
这下子可把凤芷容气坏了,她再也忍不住,不顾李月仪的阻拦,“咚”一声跳出来,直接就朝那小公子扑了过去!
上头的萧琮还不及开口阻止呢,凤芷容早一个巴掌朝人家脸上扇了过去!
“让你笑,你个寻死的臭男人!”
小公子突然被打了一个巴掌,也恼了,当即一把扯住凤芷容的头发,“你个黑毛的鸡,敢打本少爷……”
“哎呀不好,他们打起来了,快拦着啊!”
“不能打,不能打哎……”
看着堂中一片乱哄哄,萧琮是左喊也不是,右叫也不是,唯萧决在旁潇洒地微笑着。
凤芷容这个小丫头,居然敢让人当众给凤惜华难堪,还不惜扯上自己一个皇子的声名,那么就让她也尝尝被人欺辱是什么滋味!只怕,经了今日一闹,这丫头日后在洛京的声名,也算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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