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敬良等人正在堂上与三位皇子闲叙,说的也无非是些“不胜荣幸、多有叨扰”之类客套又无关紧要的话,使得院中那些想要放开胆子大吃大喝的,也尽都不敢发出声音。
唯次坐之中一个穿着花青色长袍的短须先生,自拿着杯子一杯一杯开怀畅饮,若无旁人!同席之人见他行事随意,生怕引来皇子不满,便提醒道,“这位先生,你这般吃喝,声音刺耳,就不怕殿下怪罪?”
那长袍先生听了,满面微醺,笑道:“便是怪罪我也得紧着吃啊,如今三个月也上不得一日朝,再不趁此机会饱餐一顿,饿也快饿死了!”
众人听了,不由皆笑道:“大人什么官位,如何这般轻闲,我等怎么求不来?”
“哎,什么轻闲活儿,怕是送你你也不要。如今我上了年纪,皇上又不叫我进宫作画了,从年头到年尾,统共才画了三张,差点连饭也吃不上。说出来也不怕众位笑话,去年我饿得急了,直接把家宅卖出去糊了口,如今只好长居天云楼给人作画。冬风长久,日夜难熬,今日凤府办寿宴,不进来混些酒水,难道还要跟谁客气不成?”他一面说,一面不忘往嘴里塞东西,好像自己吃慢了,盘中大餐就会飞走似的。
有一位工部尚书名唤陈禄的,听了这话转头道:“先生莫非是皇上从前的御用画师莫闲?”
长袍先生连忙抱拳:“哎呦,难得李大人还记得下官,莫某失敬,失敬了。”
“客气客气,当年大人在御前之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左侍郎,那一年老太后还没仙游,在崇安寺祈福,可不正是先生您作的画。如今,想必那幅画还挂在太后的福宁宫里吧。”
“李大人记性可真好。不错,除了老太后,就连从前的故皇后和故长公主也都是鄙人作的画。”说到这里,他一时兴起,竟然醉醺醺地站起来,举杯向着上座的凤敬良大声道:“多谢侯爷今日款待,莫某在此敬你一杯!”
凤敬良见这人看着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简单,随性自在,心里觉得眼熟,瞧面容仿佛是从前在宫里作画的莫先生。只不过,自己与他一向并无深交,也有好几年不见,虽早听人说他穷得连家宅都卖了,不曾遇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以道:“多时不见,先生别来无恙。”
“诶,好着呢,好着呢,蒙侯爷不弃,还记得我这个小官呢。今日来,一是为恭贺老太夫人大寿,二来莫某也是个喜欢交朋友的,画过不少尊贵的故人,改日里老太夫人要是准备驾鹤了,千万记得叫我过来,替她老人家画个遗容啊!哈哈哈哈。”
他只顾自己说话大笑,竟不觉周围已变成了一片寂静。
再一看,与他同席的宾客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连陈尚书也转过了脸去,表示自己并不认得这位口出疯言的大画师。凤敬良也不由变了脸,难道此人竟不懂得人情世故,还是说,他是故意的?在这宾客满堂的寿宴上,诅咒老太夫人驾鹤西去,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唯二皇子萧恕淡淡笑道:“这位先生想必是喝醉了吧,侯爷又何必当真?”
他本是想替莫闲解围,谁知这个古怪的家伙竟突然晃了晃脑袋,将杯中酒一饮而下,仰天大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难得遇见好画师,鄙人虽画术不佳,可这人间百态、千里江山,也都在我笔下生辉呢!哈哈哈哈。”
“哎呦,老了老了,真成个疯子了……”有些识得的官员不禁都对他指指点点,摇头感叹。
莫闲笑罢,也不理会,自一屁股坐了回去。
正在这时,忽听得内堂一阵喧嚣,原来是凤母到了。老寿星驾临,众人少不得起身相迎!
只见凤母带着几个女眷出来,恭恭敬敬向三位殿下行礼。三人又向凤母还礼,好一番谦让之后,方才重新落座。
这一回,凤母年长,坐了上座,女眷也自设了一桌,如此一来,倒把一些原先坐在上席的宾客给挤了出去。
众人生怕莫闲再于堂中胡言乱语,连忙将他也推了出去,只同那别府的管家坐在一桌,丝毫没把他当作朝官看待。他倒也不嫌弃,照旧若无其事大吃大喝,醉在那里胡言乱语。
这里凤芷容系着一张面纱扶着凤母走出来,身上又披着那件月白狐狸毛的斗篷,袅袅婷婷,风姿绰约,远远看去竟像极了凤惜华的模样。
萧决还以为是凤惜华来了,想起她昨日那雪中舞姿,梅中身影,眼里不由一片失神。
坐在一旁的萧琮更像是猫挠一样的抓心,自他从青尘居回去后,脑海里就一直回想起凤惜华跳舞的样子,连晚上睡觉抱着小妾看到的都是佳人倩影。恨不得赶紧到第二日,往凤府来见一见这位大小姐!
因此,人才落坐,他就已经忍不住开了口,“凤府千金果然是绝色美人,侯爷真是好福气、好福气!不知小王是否有幸能得再观小姐一舞,便是死也无憾了!”
凤敬良忙恭敬道:“小女不才,多蒙殿下抬爱,实在惶恐。”
“侯爷又何必过谦,本王昨日得见凤小姐九天之舞,实在是令人惊叹为奇,不如今日也为大家献上一支,以助愉兴!不知老太夫人意下如何?”
凤母自觉凤芷容给自己长了脸,又能愉宾留客,岂有不允的?便笑道:“承蒙众人光临寒舍,给我这个老婆子面子,既然大殿下如此说,那我就让那丫头去准备准备。”
凤芷容听得萧琮夸赞自己,心里早乐开了花,恨不得赶紧一展身姿妖娆,把昨日在青尘居丢的脸赎回来。那里凤母话还没说完,她这就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了。
谁知刚想转身,突听一个男子道,“等等,凤小姐受了伤,岂能劳累?”
众人抬头一瞧,说话的竟是五皇子萧决。原来,他想着凤惜华昨天扭伤了脚,万一跳舞再严重了可如何是好,故此出言维护。
可凤芷容却是惊住了,五皇子这是在关心她吗?真的还是假的!
正想着,又听萧决道:“凤姑娘昨日受了伤,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他说着,暗暗握了握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张面纱,又看了凤芷容一眼,想着该如何把东西还给她才好。
就只一眼,已让凤芷容完全痴住了。
这……可是她向往以久、俊美又尊贵的五皇子啊!此时此刻,他正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自己……天哪,她是在做梦吗,太不敢相信了!
凤芷容的一颗少女心,瞬间融化成一片星河。看样子,他以往对她的讨厌都是装的,不过是因了人多、又要面子,才不好过于表现出来。如今,因为她跟人打了架,又受了伤,所以这位深爱着她的五殿下就再也隐藏不住那种刻骨的感情,开始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要不是戴了面纱,她真想让五殿下看见自己动容的表情。
然萧决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只见她眼神奇怪,心想必是人多,自己这样关心,让她有些慌了。也罢,男女之间不便当众授受,回头再把面纱还她也不迟,只好默默把东西又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凤芷容突然缓缓站了起来,而且还一步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这是要做什么?
萧决正自暗惊,就见这女子忽然盈盈一礼,声音甜得能榨出蜜来,“殿下如此关心容儿,容儿真的很感动。”
“容儿?”
萧决一惊,眼睛不由瞪大,“你是三小姐?”
“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殿下当众关切,容儿受宠若惊。其实容儿也知道,殿下心里是有我的。今日,殿下的心意,容儿都明白了,若蒙殿下不弃,容儿愿与殿下琴瑟在御,举案齐……”
“等一下。”萧决连忙打断她,“你在说什么,本王怎么听不懂?”
“嘻嘻,殿下又何必假装。”
凤芷容早已迷失在萧决的柔情和自己的幻想之中,自把萧决的“惊讶”当成了“惊喜”,见他如此,心里更加欢喜,当即抿嘴一笑,作出女儿家的娇态来,“殿下今日过来,难道不是向父亲提亲的吗?”
“容儿,你说什么!”见女儿突然在一个皇子面前说出这种话来,做为父亲的凤敬良脸上挂不住,连忙开口。
凤母也觉奇怪,不禁一脸疑惑看着她。
凤芷容羞涩笑道:“父亲有所不知,我们二人两情相悦,心生好感已久……”
她这一句话,可让堂中众人都惊成石雕了。
什么,五殿下与这位凤小姐两情相悦已久?所以,今日五殿下来,是向凤侯爷提亲的吗?
坐中一人忍不住,起身抱拳道:“原来还有这一茬,难怪今日三位殿下驾临侯府,我等在此恭喜侯爷双喜临门了!”
“恭喜侯爷双喜临门!”
一时间,众人纷纷跟着附和,抱拳敬酒,好像凤敬良的女儿已经攀上了高枝似的。
就连凤芷容自己也如此幻想。
她早已被热血冲昏的头脑,对于萧决的痴迷,使得她像是着了迷似的失去了理智,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然完全不知道!看向萧决的眼睛里,尽是一片柔情。
可萧决是谁,他是堂堂一个皇子,岂是个轻易受女子辖制之辈。凤芷容越是如此,他心中的逆鳞就越深。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示意敬酒的众人都坐下,而后柔情地回看凤芷容一眼,直到看到她眼中那抑制不住的欢喜后,方把面容一沉,大声道:“凤小姐如此急于嫁与本王,本王求之不得。不过,小姐刚才说的什么‘两情相悦’的话,本王实在不懂,若本王没有记错,本王与小姐连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曾有过,见面连话也不曾说得一句,又何来‘好感已久’?倒是小姐,时常于大哥的宴上出现,不是跳舞就是献曲,若说‘两情相悦’,怕是小姐错把本王当成大哥了吧。”
萧琮听了,连忙道:“哪里哪里,本王已有妻室,怎敢奢望纳凤小姐为妾!”
凤芷容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听见这话只慌道:“殿下,我们可是……”
“胡闹!”
只见凤敬良一拍桌子,愤怒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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