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来临,洛京的上空,风雪已经停了。两日的大雪纷飞,让凤府的院子里堆起半尺来厚的积雪,往年遇到这样的景象,丫头们都会跑到庭中玩雪打闹,好不喜悦,可如今因了老太太出事,全都到忠德堂听吩咐去了,院里尽是一片冷清。
凤惜华醒来之时,西暖间已是掌灯四起。子衿和纯儿一个在屋里拨弄炭火,一个在外头守着熬药,诺大一个院子,安静得只有药罐里隐约传来煮沸的“呼呼”声。
“子衿……”凤惜华轻轻唤着。声音微弱,眼前一片迷蒙。
“小姐,你醒了!”
子衿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中的铁钳,走过来扶起她,“小姐今儿是怎么了。我和娘正在那头收拾梧桐院,突然听说小姐晕倒,可是吓坏了。好在赶过来的时候,太医已经看过,说小姐只是一时受惊,这才稍安了心。”
在子衿的搀扶下,凤惜华缓缓撑着坐起,她一连睡了三个多时辰,这会儿只觉四肢酸软,完全没有力气。不由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隐约之间,只记得自己刚才好像还在文武堂……再之后的事,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她定了定神,抬眼往屋子里看去,只见这屋子完全不同于梧桐院,而那墙上还挂了一幅熟悉的画作——画中几支梅,远处几重山,竟是父亲的手笔!
这里怎么会有父亲的画,难道,这是宁贤堂?
凤惜华猛然一惊,转头问子衿,“这里是……”
子衿笑道:“自然是宁贤堂的西厢,瞧,那边不都是老爷的书画吗?”
凤惜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人多高的架子上,正放了许多书卷,旁边还有一张桌子和几幅画。果然,正是父亲在宁贤堂的内书房!
怎么会……父亲之前不是说过,再也不许她踏入宁贤堂一步吗?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突然晕倒,老爷可是急坏了,和楚家大少爷一起把小姐送到了这里来。听说,当时还有好多宾客在呢,老爷居然丢下他们就来了,只是因为担心小姐您的安危。”
凤惜华听得心里一暖,恍惚想起,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的确是听到过父亲的声音。心下正觉几分感动,突然失声惊呼道:“对了,无雪!子衿,无雪是不是在这里,他是不是来过?”
子衿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小姐说的什么,什么无雪啊?”
凤惜华却是急得脸都红了,紧张地道:“就是上次崇安寺庙会,在山上救我们的那个人!”
“小姐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子衿不禁皱了皱眉,摇头道,“奴婢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守着小姐,除了楚家大少爷以外,并没有看到过别人!”
“不可能,我,我记得……”
凤惜华呢喃着,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她分明记得,无雪当时就坐在床边,还和她说话来着。正想到这里,忽见外头纯儿推门进来,一面走一面搓着手,“这天怎么这样奇怪,不下雪反比下雪还要冷,才多大会儿功夫,可是冻死我了……
说着一抬眼,见了凤惜华醒来,喜道:“哎呀,小姐醒了!”
凤惜华一见她进来,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道:“纯儿,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今日你一直是跟着我的吧!”
纯儿心下一紧,万万没料到凤惜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迟疑了一下,连忙掩饰着笑道:“小姐可是睡糊涂了,奴婢当然是跟着小姐的,怎么了?”
“那……你你可曾见过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纯儿身子不由一颤,脸顿时也有些白了!还以为是凤惜华知道了她偷偷与南平王见面的事。
谁知凤惜华却道:“我是问你,今日有没有人来过这间屋子?”
听到这话,纯儿紧张的心方才略略安了几分,笑道:“是有的。当时小姐晕倒了,奴婢心里很慌,姑爷和老爷就把小姐抱到了这里来。后来……后来就来了一个太医,说是五殿下请的,他替小姐看过后就开了方子,再接着就是子衿姐姐和陈妈妈,陈妈妈还抱着小姐哭了好一会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怎么可能,你会不会忘记什么人了,你再好好想想?”凤惜华不愿相信,子衿和纯儿都说没有人来过,总不能是她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吧?
纯儿又努力的想了想,“还有……还有就是忠武侯夫人,只不过,她只是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后来就走了,并没有进来。”说到这里,突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的确是有一个人一直在这里!”
“是谁?”
“大少爷啊!小姐,你可知道,我们大少爷不戴面具的样子,可真好看!”
然,她的后半句却生生被凤惜华忽略掉了,听见说只有楚白在这里,她眼里的期盼,一瞬间就化为了失望。如此看来,她昏睡着拥抱着的那个人,可能真的不存在,可能这一切,真的就只是她的梦罢了……
子衿见她失落,忙笑道:“小姐,您才醒来,想必一定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煮碗粥来。”说着,又对纯儿道:“你的药煎好了没有?那盆火炭都没了,你去外头找几个人取炭来。”
“知道了!”
纯儿应下,两人一并走了出去。
而凤惜华自觉躺得太久,就想起来走一走,不想刚披了一件衣裳坐到床边,身上突然一凉,竟不觉打了一个喷嚏。
纯儿刚好端着滚烫的药罐子进来,听见了忙将药罐放下,道:“这屋定是不如之前暖和,奴婢把药放在这儿,先去给小姐找炭来,您等着!”说完,也不等凤惜华开口,飞也似的跑了。
见她们都走了,凤惜华轻轻将床边的斗篷取下,往身上紧紧裹了裹,又想到子衿刚才说父亲为了她,丢下了满院宾客的事,心里不由又一阵暖意融融。其实,自知道父亲将娘亲的遗物都陪嫁给了自己,她就一直想要寻机与父亲好好谈一次,奈何没有合适的时间。尤其是,今日里,父亲因为她说出了娘亲的那首诗,还落了泪……
诗!
凤惜华顿时如同被雷击中一般,突然站了起来。天哪,她怎么会忘了,在她晕倒之前,有一个人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是的,她没有记错,而且那人的手上还有一条与自己梦中所见一模一样的疤痕!
那个人,一定就是杀害娘亲和妹妹的凶手!
凤惜华顿时全身一麻,心想得赶快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才好!于是匆匆穿了鞋子,不顾寒风刺骨,打开门冲了出去。
……
宁贤堂的院子里,静悄悄如同深夜。李灵芝的东厢并未燃灯,仿佛这位夫人压根就没有回来,只有正大堂的侧间有一丝小小的微光。
凤惜华来不及思考为何宁贤堂如此寂静,她心里有好多话、好多事想要马上告诉父亲,所以,只是朝着那微光一步步走了过去。如果她没记错,从前,父亲就是在那里处理公务。
正堂的大门是关着的,要想进到侧间只能从正门而入。就在她正欲推门之时,屋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麒麟符的事,本侯不想让惜儿知道,最好,能一直到春祭那日!”
一句话,让凤惜华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紧接着,屋里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嗯,所以,我们还是要继续欺骗她。”
是楚白!
凤惜华惊了!为何父亲与楚白之间会有这样的对话?什么麒麟符,什么欺骗?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由将手从门上收了回来,蹑手蹑脚走到侧间的窗户外面,从窗间细小的缝隙偷偷往里看……竟真是父亲和楚白!
微微的光线里,父亲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当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茶杯,正缓缓饮着;而楚白,则背对着窗户,与父亲面对面而坐,手上把玩一张白玉面具!
这个楚白,怎么把面具摘下来了?不是说他脸上有伤痕,怕惊了众人才戴着的,怎么又敢在父亲面前摘下来?难道,他就不怕惊着她的父亲?
想着,她突然很想看一看,和自己生活了这些日子的楚白,到底生得什么模样?那脸上,究竟有什么样的疤痕?
可是,无论她如何使劲,如何变化角度,最多也只能从那鬓发之间看见对方的一对耳朵。而且,无雪又是背对着窗户,除非他自己回头,否则窗外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到他的脸。
这个人,藏得也太好了吧?
凤惜华心里正觉失望,突听楚白低呼道——“窗外有人!”
不好,被发现了!
凤惜华大急,赶紧蹲到窗户底下,与此同时,屋里的人已起身,一步步朝窗边走了过来!
这个楚白,生的什么耳朵,她都已经这样小心了,怎么会被他发现?
她倒也不是怕他们知道了她在外面偷听,会把她怎么样。而是想到两人刚才话中之意,分明暗指了有些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若她此时暴露,难免两人不会停止话题,如此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的父亲和楚白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所有的人此刻都在忠德堂,应该没有人会来,你会不会是听错了?”凤敬良轻声说着。
然无雪却还是不放心,“我去看看,小心为上。”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渐渐朝凤惜华走了过来。凤惜华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躲在窗户底下,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突听头顶“吱呀”一声响,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完了完了。
她慌得赶紧闭上眼,指望自己能做个掩耳盗铃的人,闭上了眼,别人就看不见她了。其实,因了她身形娇小,又十分瘦弱,加上窗户边上还有一道窗沿,只要不发出声响,屋里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她!
积雪下,夜风中,无雪缓缓推开了窗户……
纯净的眼、清俊的脸,还有那一张令世间多少男子羡慕不来的绝世容颜,就这样出现在微弱的烛光中,若隐若现、如梦似幻!只要凤惜华抬起头,睁开眼,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有一刹那,她就会惊喜的发现,自己一直在梦里苦苦寻找的无雪,此时正与她天涯咫尺,近在眼前!
可是,可是她还是太紧张了,根本一丝一毫也不敢睁开眼睛。
天意弄人,若她能再勇敢一点,只要一点点,那么之后发生的事,也不会让她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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