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纯儿带着受伤的无雪好不容易躲过巡夜的守卫,从后墙逃出回到上林客栈。一进屋便先将人扶到床上,用床帐掩了,换下自己的夜行衣,再将饭菜倒掉,然后才开门去叫小二来收盘子。
趁着开门的功夫,她悄悄往底下大堂瞧了瞧,只见大晚上的堂中还坐着一个人,虽是客商打扮,但她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凤戢羽的手下,也就是之前一路跟踪她过来的人。想来这人也真是忠心,见她没有动静,居然就一直在楼下监视,也幸亏她聪明,出去的时候故意把衣衫挂在烛灯前,作出人还在屋里的模样,才遮掩了过去。
这时,一个店小二睡眼惺忪走上楼来,迷迷糊糊进屋收盘子。纯儿忙道:“辛苦小二哥了。”
“这算什么,你也不是头一个,我这命啊也是太苦了,大半夜的不但要服侍楼下的大爷喝酒,还得伺候小姐们吃饭,想睡也睡不成。”小二的语气很不好,显然他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早已经不耐烦了。
纯儿听了,忙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笑着递给他,“有劳你这么晚了还肯帮我送饭菜、收盘子,这点心意还请小二哥笑纳。”
小二一见了真金白银,哪有不收的,忙笑嘻嘻收在口袋里,瞌睡也不打了,神态也变得恭维起来,“那就多谢小姐了,小姐真是大好人,活菩萨!今儿晚上能遇到小姐,是我的造化!”
“小二哥才是大好人,半夜了还守着店,真是辛苦。我瞧楼下还有一位客人,来半日了,也是你人好,若是换了别人,见着这等只喝闲茶不住店的,早就赶出去了吧。”
“哎呦,可不是。这人一进来就古里古怪的,手里还拿着家伙,我也不敢招惹呀。”
“正是,千万别招惹,这样的人来路不明,万一惹恼了他,吃亏的是自己。”纯儿说着,忽又想起什么道,“哎呀,瞧我,今日走了一天也没来得及洗脸,不知贵店可有热水……”
小二何等聪明,不等她说完赶紧陪笑道:“有的有的,厨房里烧得有。小的这就把盘子端下去,给姑娘送水来!”
“有劳你了。”
“岂敢岂敢!”
小二笑说着,乐呵呵端了盘子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又将一盘热水送了上来,纯儿少不得感谢了一番,待他离去,才关门上了锁。
回屋后,连忙将热水和伤药端到床边,又将烛台移近,拿自己的手帕湿了水,然后掀开床帐坐在床前。
昏黄的烛光里,床上的无雪几缕湿润的长发垂在脸侧,脸颊有微微的伤,嘴角也有血迹,清瘦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刚才在观月楼,因为事情太过紧急,也没来得及留意,此时才发现,无雪的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中衣,而且到处都是伤口和血迹,让人禁不住的触目惊心。
他竟伤得如此之重!
纯儿的心紧了紧,慌忙伸手去解他的上衫。衣服刚掀开,她就呆住了:只见他的身上赫然有着五六条刀伤,从肩膀到肋下,长短不一,每一条都刚好划破皮肤,却又不伤筋动骨,这样熟悉的手段,除了凤戢羽,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们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逼问他,简直是太狠心了!
可是突然,纯儿又看到了他胸前被银簪刺伤的地方,血痂未结,血色尚新。这样的伤口,虽不明显,却刺得很深,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肺腑,危及性命。原来她自己,才是那个最狠心之人,真后悔,当时为什么非要用这么锋利的簪子!
她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咬了咬牙继续为无雪擦拭血迹。不过片刻,一盆清亮的水,就变成了深深的红色。清理完伤口,努力呼出一口气,又将药瓶打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洒在无雪的伤口上。
看着这一道道让人胆战心惊的刀伤,纯儿心中由不得生起自责来。如果她没有去到凤惜华身边,如果她没有奉命杀他,那么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和他之间本无相交,在昨天之前,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却为她解开了生命里最大的秘密,解放了她心中真正的天性!
所以,她不能让他死!
可是,尽管昏迷着,她每将药洒至一处,无雪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和抽搐。无论她的动作如何轻微,那毕竟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每一次上药都如同刀割,让睡着的人忍不住的要从意识里痛醒。如此反复几次,无雪已是满头大汗,全身颤簌,一直到最后的药上完,他才勉强停止了低吟,安静下来。
此时的纯儿,额头上也全是汗珠,见他好不容易不再颤抖了,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照顾过一个人,连先生也没有过!
接着,她将无雪的衣服轻轻合上,又见他的头发粘在脸侧,便忙伸手将头发拨开。霎时,乌黑的眉,綦长的睫,以及那眉心的一点朱红,不由自主映入到她的眼眸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无雪的模样。
原来,一直躲在面具下的他,生得是如此的英俊。
一直以为,大少爷戴着面具是因为生得太丑,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发现,他的俊美根本不输于洛京的任何一个美男子!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要在眉心点上一粒小砂?
想着,就忍不住凑近去看,细看了一番才发现,那眉心的红点根本就不是什么朱砂痣,而是一个小小的伤疤。就在她看得正出神的时候,昏迷中的无雪突然咳嗽了一声,吓得她赶紧把脑袋收回来,小脸竟不住微微有些红了。
该死,她怎么会脸红?
就算这里没有人看见,她还是连忙转过了头去。不行,她不能再看着大少爷,她得去收拾水盆和伤药。
刚准备站起来,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惜儿”,然后左手一紧,低头一看,受伤的男人竟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惜儿……”
纯儿愣了,难道,他把自己当成了凤惜华?
又见他眉头紧蹙,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心里不由生起几分可怜,禁不住又缓缓坐了下来。
“不回去,不能回去,不能……她得活着。父亲,孩儿不怕……父亲。不,不,惜儿,别走……别走,对不起……”
无雪的言语很混乱,一会儿“父亲”,一会儿“惜儿”,让人听得糊里糊涂。恍惚中,好像他在最后的几句里,一直在反复呢喃着“对不起”,声音虽然很低,但能清楚的听到,那声音里带了朦胧的哭腔。
他应该是梦魇了吧?
纯儿想着,忙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是在做梦,不要怕,没有人会走……”
谁知她刚一开口,无雪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情绪竟然变得很激动,他用力握住纯儿的手,“不……不,不行,不行。我会死的……会死的,惜儿,你快离开我,快走,快走!”
纯儿只得附和着道:“是,是,我走。”
刚说着,忽又听无雪呢喃道,“对不起,忘了吧,忘了,你都忘了吧……”
纯儿的好奇心一时被勾起,忍不住反问他:“忘了什么?你要……我忘了什么?”
“绝尘崖,忘了吧。我是佛门弟子,我们本来就不该相遇,忘了吧……”无雪在迷糊中说着,眼角,竟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纯儿惊了!
自从经历昨天晚上的事,她的心,就不知不觉开始为他而在意。他为了她自伤身体,而她又为了他闯入观月楼……
她似乎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心动了!
“砰!”
就在这时,楼下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同时传来小二急急的声音,“几位客官,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能闯进来,这里可是上林客栈!”
纯儿面色一变,难道是先生的人追来了?
惊慌中连忙将床帐放下,移开水盆,自拿了一把匕首躲到门后暗听。果然,就听底下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等奉大将军之命追捕逃犯,闲杂人等赶紧让开!”
竟真的是凤戢羽的人!
原来莫闲受伤,无雪突然被人救走,天云楼的宋统领带人在院里追了一圈没追到,刚回去听见飞流居的人来报说他们主子失踪了一个紧要的客人,要楼里帮着找一找,他便知是门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子,只假装不知情,让巡夜的人跟着去各院随意查访了事。
而凤戢羽第一个怀疑的人自然就是纯儿,尽管那丫头在二殿下面前表现得那样愤怒,可这也不排除她当时是在做戏!所以接到消息的他,立即就派人往上林客栈来搜查。来人一进门,那原本监视纯儿的男人便上前道。
“那丫头呢!”
监视的人抬头看了看纯儿的房间,一队人赶紧“噔噔噔”上楼来,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纯儿没好气道,“是谁!”
“请姑娘开门,凤将军有令传下。”
“凤将军?你们不是知道本姑娘向来只听命于先生一人吗,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人并不退缩,只大声道:“将军那里跑了一个要犯,怀疑是自己人做的,还请姑娘开门自证清白!”
纯儿眉目一转,将自己的衣衫拉开一些,露出半截香肩,然后一把将门打开,“证什么清白,你们自己没守住叫人跑了,倒怀疑起我来?本姑娘好端端在屋子里待着,怎么就要自证清白了?”
带头的是凤戢羽的副将,此人一向正派,见纯儿突然这样打扮出来,不由暗自别过头去,口里道:“惊扰姑娘,只要姑娘让我等进去搜上一搜,有没有人自然一清二楚!”
“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原来竟是为了对付我一个弱女子?凤戢羽便是再妒忌我在先生面前的地位,大可光明正大的来,何必用此借口!”
“姑娘误会了,我们真是为了来寻人的,还请姑娘让开,免得将军怪罪,我等担当不起。”说着,他也不看纯儿,径自就要往里闯!
“站住!”
纯儿连忙走到那副将跟前,怒道:“大半夜的,你们就这样闯进我的房间,到底是什么居心!”
副将反问道:“姑娘有意阻拦我搜人,又是什么居心?难不成是你救走了那个逃犯,所以才不敢让我们进去?”
纯儿知道他们是有意而来,若强行阻止,必然会受到更多的怀疑。于是委委屈屈道:“你说这话,分明就是在诋毁我对先生的忠心!我小小年纪就跟在先生身边,就算你不知道,你们凤将军难道也不知道?”说着,她用手扶了扶自己的肩膀,泪光羸弱,“你也别说什么寻人不寻人的话,我今日才受了他一枚暗器,已是生不如死,这会儿你们又来折腾,大半夜的闯进我的房间欺辱于我,若是搜不出人,这笔账,我绝对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副将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道,“我等不是有意欺负姑娘,只是将军有令,我等不能违背!还请姑娘见谅。”
说着,带着人就闯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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