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凤戢羽心知肚明。要他把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送到萧恕身边,莫说他舍不得,就是李灵芝那里也必定不会同意。

    没错,凤芷容若跟了南平王,在外人看来再好没有,甚至连他这个亲爹也会跟着沾光。可,王爷是什么人,对他无利之事从来不会做,就算他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也依然不敢在其面前有所直言。

    毕竟,萧天恕比皇帝要可怕太多了!

    于是忙恭敬着道:“王爷抬爱,小女受宠若惊。只是,咳咳,只是小女一向顽劣,若是进宫,只怕会给王爷添麻烦……”

    “放心!”

    萧恕瞅了他一眼,声音虽轻,却让人听出了些许不耐烦,“本王带他进宫不是坏事,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你这个新当爹的,就别操心了。”

    “可……”

    凤戢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恕打断道:“行了,你也受了伤,如今天色也不早,就先回去,未时二刻,你叫那孩子收拾停当,本王派车去接她。来人,派上好的暖车送大将军回府,记得把绣毂五香车也套上,随行去接凤家小姐!”

    “是!”

    暗卫一声应下,凤戢羽身子也同时晃了晃。半晌,只好低头谢主,由暗卫们如同石人木马般搀扶出去。

    天光,照射在飞流居的大门上,黑色的琉璃瓦嘀嘀嗒嗒,是积雪正在融化。

    凤戢羽神色委顿被人搀扶着走出来,几个护卫抬着覆了白布的尸体匆匆从他旁边走过,看着曾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沦落到这样的下场,他由不得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恐惧。究竟他这几年做了那么多,所谓何寻?

    不经意间抬起头,只见耀眼的白光映着门头上一幅旧色的联,正是刻着:“飞花同尘皓月弦弦照流水,碧树和光霁云遥遥问青冥”。什么问青冥,他凤戢羽自打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只为了“痛快”二字活着,从不问天问地。如今他风光回还,又亲手抓了凤敬良,眼看平生所想即将要到手,却反倒生出这些倒霉事来!

    必定是莫闲那老匹夫对王爷说了什么狗屁风言!

    想曹操,曹操到!他刚想到这里,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哟哟,凤大将军,您没事吧?呀呀,怎……怎么死了那么多人,这,这……”

    凤戢羽闻声转头,只见那头走来一个花白头发花白短须的老画师,其人脚上蹬着破皮靴,身上裹着一件大风袍,腰间则挂着一个酒葫芦,葫芦里还响动着半吊子酒水。瞧这摇摇晃晃、拖拖拉拉、睡眼惺忪、懒懒散散的模样,不是莫闲又是谁?

    凤戢羽一见是他,心里当即冷哼了一声。

    倒是莫闲撩起袍子,准备上前来搀扶,凤戢羽赶紧厌烦地摆了摆手,“不必!”

    莫闲道:“哎,都怪我,昨晚一时同那天云楼的统领喝得不醒人事,竟都不知发生这样大的事。对了,听说你受伤了,不打紧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凤戢羽白了他一眼,“本将军还没死,用不着你可怜!”

    莫闲见他说话难听,倒似乎习惯了,也不生气。又上前一步笑道:“那倒是,将军有王爷的亲卫护着,自然也不用莫某多事。将军为王爷出生入死,真正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如莫某这一干人,都自愧不如。哎,你们两个听着,大将军可是王爷的重臣,你二人可要小心搀扶,别把人摔喽,咱们王爷身边少了谁都不打紧,万万不能少了凤将军,明白吗?”

    “是!”两个护卫齐声回答。

    “将军是一等一的重要人物,王爷倚重之人,就算受伤也是光彩的,你们要小心照顾,细心服侍……”

    “莫闲!”他这里话没说完,凤戢羽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打断道:“你休得欺人太甚!”

    “啊,什么?将军这是哪里话,我哪里欺负人了?”

    “别以为本将军不知,王爷近来功夫奇怪,行事也不同寻常,想是画师你的功劳吧。本将军丑话放在前头,若你胆敢让王爷习上什么邪功,本将军必不会放过你!”

    莫闲连忙说道:“哎呦,岂敢岂敢,将军定是多心了,你我二人同侍一主,同是一心,你还不了解我吗。莫某只不过是王爷闲时练功的陪靶,空担着一个师名,这上下又有谁不知道,便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再说,王爷的心思,我等臣下又如何左右?”

    “最好如此,否则,休怪本将军对你不客气!”凤戢羽说罢,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拂袖负气离去。

    莫闲面不改色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远远离去。渐渐的,眼神忽变得锐利起来。一个马前卒,倒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想着,站了一站后,转身走进门去。

    萧恕的房间里冷意沉沉,凉透的暖炉里没有一丝温度。推开门,地面上残留着斑斑点点的血迹,空中,还飘浮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莫闲哈出一口白气,见屏风后隐约坐着一个人影,便隔着屏风恭敬行礼,“莫闲参见王爷!”

    “进来说话。”屏风之后,传来萧恕的声音。

    莫闲一耳听出他的气息似有不稳之态,赶忙起身,转入屏风后面。果然,只见萧恕一人端坐在床榻之上,正盘腿运功调息,再细一瞧,嘴角挂着一丝血痕,一双眼睛赤红充血,显是被六道内力反噬所致。

    慌得他赶紧解下腰间酒壶,上前道:“王爷,您没事吧?这是今晨新取天水,王爷赶紧服下,以防内力伤身!”说着,将塞子取了,把酒壶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萧恕沉着脸,咬牙将葫芦里的“天水”喝下。片刻之后,面色渐渐红润,气息也平稳了不少,方以丝巾拭去嘴角血迹,缓缓开口。

    “凤戢羽竟敢,竟敢杀害本王的人,简直胆大包天!”

    “王爷息怒,哎,纯儿那丫头,的确可惜了,究竟这几年王爷对她还是留了几分真情。”莫闲一面说,一面慢慢将葫芦收起。又道,“只是,王爷修行六道之力尚未完全,若无天水相佐,轻易使用只怕会伤及自身、走火入魔,您实在不该在没有喝天水的情况下轻易动怒。”

    萧恕听见,不禁又怒:“若非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又跟了本王这几年,本王岂会饶他!”

    “哎,王爷切莫动怒。虽是不该言,但凤将军这些年做事确有些嚣张了。如今王爷大业将成,在如此紧要的关口,他一而再、再而三做事失利,难说不是无心。王爷的确应该……”

    他一语未完,忽觉身上一阵不自在,再抬头时竟见萧恕拿眼睛冷瞥着自己。一瞬间,赶紧垂下头去,口里道:“属下失言!”

    萧恕盯了他半晌,方冷声道:“知道就好!本王之事,无需他人指手画脚,你也好,他也罢,若有人胆敢背着本王暗做手脚,本王必定不会轻饶!”

    “是。”

    萧恕一时将气撒出,又喝过天水,乱窜的内力与心里的炽火都平息了不少。不觉又拿眼睛扫了扫莫闲,转了语气道:“你可是觉得本王有些小题大做了?”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莫师父向来不是锁得住话之人,本王刚刚是有些气急,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莫闲听了,方缓缓抬头道:“我虽不懂甚道理,但王爷一直以来皆以隐忍为上,今日在纯儿这件事上一改常态,莫说凤将军怀疑,就是旁人看了,也会觉得奇怪。恕我多言,过去有多少女子为王爷而死,连王妃也……”说到这里,他暗暗瞧了瞧萧恕的脸色,见他脸上并无异样,方又接着道:“您也不曾有半点动过心。您天资不凡,修习六道短短几年便有此成就,万中无一,切不可让一小小丫头给毁了?”

    “本王并没有在意她!本王只是,只是……”

    萧恕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从来不知,自己竟然会如此在意一个婢女,一个婢女!

    若说花铃是冰山之莲,使他梦中难忘、此生向往,那么纯儿,就像是他手心里的最后一片柳絮,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随风飞走。他从不曾将这个不起眼的女子放在眼里,甚至从头到尾也没有过一点珍惜,可是,奇怪的、阴差阳错的,他竟将她小心翼翼保留到了如今。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为了一个女子,动用手里的原则!

    昨天晚上,当他看到面色苍白的纯儿被飞溅的鲜血吓得手足无措、全身颤抖,他那颗如石头般的心,竟然有些松动了。他竟然在想,只要过了今晚,只要凤惜华和萧决都落到他手里,只要他拿到麒麟符,那么,他就放开手,让这个孩子……得到自由。不只是因为她的容颜与妻子有几分相似,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把纯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当成了他压抑灵魂的深处,最后的底线!

    而这个单纯得每一滴泪都很干净的少女,也真正像她的名字一样,成了他生命里最后的一捧净土,一抹光亮。

    只是,萧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放走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被人取走了性命。纯儿死了,他很愤怒,也很清楚,那孩子终是回不来了,就像当年铃儿死的时候一样,杀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

    这么多年来,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不能把就要到手的天下拱手让给别人?他答应过母妃的,要不惜一切手段站在世界的巅峰,成为睥睨天下的王者,成为万里江山的所有者,成为大洛王朝真正的帝王!

    萧恕想着、想着,突然从袖中将信笺抽出,当着莫闲的面,“呲”一下,生生撕成了两半。

    “王爷,您……”

    莫闲不由瞪大了眼睛。却见萧恕一下一下,将那信笺一撕再撕……最终,将纯儿留下的最后一封书信,亲手毁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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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兰泠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28章 那孩子终是回不来了-惜花这首诗的意思那俩个字是反义词,惜花记,一本书并收藏惜花记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