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呼啸着从皇城上空掠过。雪已融了一大半,空气中的寒冷不减反增。

    城墙之上,腾龙旌旗被风吹得“啪啦”作响,旗上硕大的“龙”字在风中萦绕,体现着大洛皇城的天子之威。而城墙下,十数个身着官服的文臣或坐或立、或跪或急,一个一个无不嚷嚷着要进宫面圣,要求皇帝临朝!

    一个看着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臣被奴仆搀着,一把老骨头虽然颤颤,目光却十分狂狠,连连怒骂守在宫门前的将军。“去,告诉里头的,若要作乱早些说来,胆敢学那董卓曹操、挟制皇帝,尔等就大错特错了!老夫辅佐皇上三十年,还从没有人敢将老夫挡在门外,谁要是敢预谋反叛,违逆天道,老夫,老夫必不饶他!”

    骂得这样凶狠直白,整个洛京只怕寻不出第二人,除了这个泼老头,谁还敢这样说话?要说起来,皇后娘娘虽仙游多年,国舅爷岳景轩的名头却没有人敢冒犯。毕竟,上有皇帝护着,下有大皇子敬着,整个洛京谁又敢与他白眉赤眼?

    守宫门的士兵自然不敢造次,只好再次恭敬道:“国舅爷,小人敬您是老臣,实在不敢与您争执。求求您老不要为难小人,请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老夫外甥不在了,皇上又不肯见老夫,这叫我等如何回去?告诉你,今儿到了这宫门口,老夫就没打算走,等不到皇上,我等……我等便站死于此!”

    “对,国舅爷说得对,我们死也不回去。识相的,把宫门开了,让我等进殿请奏皇上,大家相安无事!否则,待他日见了皇上,有你好果子吃!”

    “没错,绝不回去,我们要见皇上,要见皇上!”

    几个御史也纷纷跟着叫唤,毕竟,自大殿下暴毙,忠武侯府被抄,皇上便连着数日不曾上朝,这在本朝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啊!先时一二日,尚还有太医出入宫门,好歹有个为皇帝看诊的因由。二三日后,竟然音讯不闻,人面不见,索性连宫门也不开了,这……这岂能不叫众人着急怀疑?且又听说齐老国公在宫门外整整等了一天不得面圣,忠武侯又下了大牢,变天之迹象实则明显,心中更是惶惶不安。固此,几个御史牵头,又并几个忠心的老臣提议,找到先皇后的弟弟岳国舅出面,想来皇帝再不见外人,不可能连国舅也拒之门外吧。

    所以,一群人便商议了今日一并到宫门口求见皇帝。

    他们的打算自然是好,却料不到守护宫门的将军十分难缠。据说镇守太垣门的将军姓白,名石群,来历不详,只知道天顺二十九年才从北关还朝,曾是镇边将军。去年的比武大会,他勇夺第一,得皇上提拔任命为三千禁卫军副统领。一年多来,只要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神仙人物,但凡是擅闯宫门的,无不死在他的梅雪枪下!

    此刻,这人正手握一支银色□□,目光炯炯大步走来。

    “何人在宫外喧哗,可是不想活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众人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将军,穿着威武的铠甲、踏着厚重的军靴,大步走上前来。这将军生得英武,脸上留着髭须,中等身材,中等样貌,手上一支梅雪枪,腰间一枚禁军令,虎虎走来之间,叫众人不由后退了一步,连叫嚷的声气也小了不少。

    岳国舅丝毫不惧,哪怕身子一直摇摇晃晃,也怒目相向,“老夫乃宁化将军岳景轩,赶紧打开宫门!”

    白石群阴沉着脸,站在他面前:“原来是国舅爷,末将失敬。”

    岳国舅冷笑道:“若真失敬,何不跪下!”

    “末将身份虽低,但掌握皇帝安危,恕我不能向国舅爷下跪了!”

    “你说什么……”

    “众位大人!”白石群□□一挥,直指群臣,“末将白石群,奉皇上命严守太垣门,众位有何异议,不必在此闹说,可待皇上上朝之日再言不迟。且,圣上赐下羽林军军令在此,我等受命,如山难移,若有人非要硬闯宫门,莫怪刀枪无眼,若是有所损伤,末将概不负责!”

    “呸,你胆敢威胁老夫!”

    岳国舅哪里肯依,一个抬手横眉怒指,“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翻不出天的跳梁小丑,老夫带兵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户猪圈里抢食呢,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举个烧火棍在老夫面前狐假虎威?你若有种,先把圣旨拿出来,否则,咱们真刀真枪比个高下!”

    白石群听了,面现嘲笑之色,“国舅老爷,莫说你老人家黄土埋到了脖子下,就是再年轻三十岁,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我最后再说一遍,皇上有令,不得打开宫门,有违令者,杀无赦!”

    话一说完,□□往地上一立,杀气腾腾,寒气森森!

    “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敢对国舅爷无礼,反了……”

    岳国舅身边的奴仆不知死活,说了这一句话,当即便被白石群一枪挑开胸膛,扔在墙角,血流一地,人鬼两边。

    “啊,你竟敢,竟敢当面杀人!”岳国舅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幸得一众大臣上前扶住。

    “各位大人,我们不能怕他,他只不过是条看门狗。我们要见皇上,我们要见皇上!”也不知谁吼了一句,立时引发众怒。

    “对,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皇上!”

    “你敢杀人,便先杀了老夫,老夫今日拼了一死,也要把这宫门撬开!”岳国舅的愤怒,把这几个不知死亡是何滋味的文臣又引得叫嚷起来。

    别看他们都是文臣,但蛮横起来比武将还不要命,这一喊一叫,倒让白石群也不敢真正下手,只好退一步让宫门将士列队对峙。一面是要进宫的文臣,一面是不肯让步的守将,两面同为大洛王朝的臣下,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变得水火不容,欲斗死生。

    眼看这形势越发不妙,恰在这危急之时,突听一人高声叫道:“南平王到!”

    话音一落,就见一辆素布蓝顶的马车停在了众人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平王萧天恕!

    白石群忙抱拳:“参见王爷!”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老大臣们见萧恕出现,忽有些面面相觑。少不得行上下之礼,轻轻退后,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是怎么了,众位怎么都在这里?”

    萧恕说着,一抬眼瞧见了赤头白脸的岳国舅,上前道:“这样冷的天,舅舅身体又不好,怎么到这里来了?”

    岳国舅拿鼻子喘着粗气,颤颤指着自己奴仆的尸体,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要造反,都敢当着百官之面杀人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萧恕忙看向白石群,“这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此人非要擅闯宫门,自己撞到了末将枪口上。末将事先也说过了不能闯宫,是他自己不听。”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咳,咳,明明是你故意杀人!”

    “哎,舅舅!”萧恕忙拦住想要吃人的岳国舅,“白将军冲动行事的确做的不对,但这始终是奴仆,多少钱,回头让他赔补给你,别闹到里面才是。父皇如今龙体欠安,稍不慎就要发大脾气,你们这样闹,万一真惹怒了圣驾,伤了颜面事小,万一闹个抄家什么的,岂非不妙。”

    他这一句明着是在劝岳国舅,暗里却是说给众人听。

    岳国舅也不领情,瞪着他道,“得了吧,你这句舅舅微臣可担当不起!别当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在从中作梗,从你回来,上下出了多少事,死了多少人,如今又害死你大哥,这会子还装什么好人!”

    萧恕道:“本是一家人,舅舅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本王听说大哥之死让您悲伤无比,连日病倒,糊里糊涂,今日一见,果是病得不轻。”

    “你……你好狠毒,叫人拦着宫门,不让我等见皇上,说不准,皇上都让你害死了!却说老夫胡言乱语。”岳国舅越是说,脸越是气得发青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往后退,“可怜啊,大殿下英灵未安,他的亲弟弟就要要挟天子,此等犯上作乱之事,定会引后世唾骂,天下不容啊!”

    说罢,连连咳嗽,几乎在喘不上气来,眼睛充血,身体颤抖,口水也流了一地。

    “舅舅,舅舅你怎么了,当心身体啊!”萧恕连忙上前搀扶,拍背替他顺气,“舅舅的心,外甥都知道,大哥也知道。您一定要好生活着,不然,母后和大哥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你这个反贼……”岳国舅被萧恕拉着挣脱不开,只急得左右不是!

    “舅舅伤心,难免说些胡话,太医说了,这疯癫之症不能受刺激,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萧恕说着,又作出一幅难过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后,目光慢慢从众人面上扫过去,声音哀怨,“哎,大哥这一去,连舅舅都这个样子,父皇又不知伤心成什么样了。也怪我,一心操办大哥的后事,竟忽略了舅舅,该死,该死。想想啊,这几年大哥多于京中,承于父皇膝下,孝顺无求,也不曾要以封王,历朝历代,谁曾见过这样的孝子?如此孝举,实令京中无人不叹、无人不赞!本王惭愧,常年在外,便是封了王也不能同亲人相聚,现在想来,终有遗憾啊?众位大人亦为人之父,为人之子,当能明白远在他乡不能孝亲之苦,这些年,本王心中无比羡慕大皇兄和五皇弟,羡慕他们能时时陪伴父皇身侧,孝顺母妃身边,也盼皇兄能承继天下大统,好叫我一心一意辅佐于他。如今,皇兄不幸遭恶人杀害,父皇也……也病倒了,本王一为臣子不能为父分忧,二为兄弟不得替兄报仇,还让众位大人在这里受这寒风之苦。实在是……实在是……”

    他说到这儿,竟不自觉抹了抹眼泪,其神色之凄楚,令众大臣也忍不住有些动了容。

    只有一人在那里咳嗽憎恨,一行口水一行愤怒,最是不信他的言语,“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老夫岂不知,这一切都是你……”

    岳国舅的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喉咙一卡,两眼一翻,竟然直挺挺倒了下去!

    “舅舅,你怎么了!快来人,叫,叫太医!”萧恕那叫一个惊惶失措。

    众文臣也慌了,扑上去,只见岳国舅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张脸已经扭曲了,吓得一个一个魂不附体。

    “国舅爷,国舅爷,您怎么了!”

    好在有个反应快的,大声提醒道:“哎呀不好,这定是邪风入体,前门有个医馆专治这个,大家赶紧把他送过去,迟恐不好!”

    “快,快!”

    众人哪里还敢怠慢,扑上来七手八脚抬着岳国舅,车轮似的往回跑。毕竟啊,这人是他们请来的,要真出了什么事,如何了得。

    而刚才还一脸紧张的萧恕,却在众人走后,转身走向了白石群。

    白石群见他走来,慌忙迎上前,恭敬立在那里。

    “今日宫中没什么事吧?”萧恕见了他便淡淡开口。

    白石群忙道:“回将军,末将自卯时来此,除了刚才这一件,并无他事。”

    萧恕听了,心下思忖,面上不动声色,“你是本王极看重之人,若是宫中有甚传言,或是有人要给本王传什么话,你当须谨慎一二,莫让本王如坐井中,一无所知。”

    “是!有末将在此,王爷大可放心。今晨之时,天辅殿掌事太监刘启晃晃悠悠来看过一眼,只说想出去闲逛,让末将给拦下了。”

    萧恕点了点头,“嗯,你做得很好。皇兄已然遭人杀害,为防范未然,任何人不得进出宫门,包括母妃大人。”

    白石群面上正有一丝得意,听到这里忽又想起了什么,忙抱拳道:“启秉王爷,一个时辰之前,七……七公主出去了,说是要前往大殿下府祭奠……”

    “混账,怎么不早说!”萧恕不待他将话说完,已沉脸怒骂。

    “王爷息怒,公主持有皇上御赐的金令,末将也是不敢不从。”

    “白石群,你给本王好好记死了,日后若无本王之令,断然不可让任何人进出宫门!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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