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大贵不敢耽搁,回城直奔大殿下府。

    大殿下府位北居东,靠洛阳门,府邸宽大,声名远播,洛京上下无人不知。进入洛阳街,也不必寻找,只瞧街面上府门最高大的那一座、用铜牌刻着“殿下府”三个字的就是了。

    要说起来,萧琮长了四十多岁,人无貌、腹无华,妻无才、妾无肚,生了这样大,无儿无女、不贪不贫,也不求封地,拿着自己的俸禄一心安稳为人。这般的憨诚躬态,偏皇帝就是不赞不责、不赐不封,任凭他在洛京晃荡,不予一官半职。

    那年皇后病重,深知儿子无望,唯恐他将来不成大器,不顾容身,临死前在洛阳街给他置办了一片地,又请了许多先生耐心教他为官之道,指望着日后能有一技傍身。

    谁知他胸无大志,只好结交猪朋狗友,母后一仙游,竟将先生老师往家一赶,打发些银子完事,连带他老岳父的面子也不给,统统“发配”归家。而后,又在天云楼结交了一个叫胡鹏的九流浪子,钦佩人家的容貌,经不住奉承,回头便将那一片原先居住的平民全部打发离城,说是要新建院子,每家就给了十五两迁移费用。那有着落的还好,那没有着落的人家,拖儿带女,要吃没吃,要睡没睡,根本无处可去,气急了只好去大理寺告他。

    可皇子是官家的顶头大爷,平民岂有告得走的?不消一二月,那一片屋子都给拆光了。

    皇帝知道后怒其不争,欲要发落,无奈边关生变,闹事不断,只好顾一头不顾一头,撂下了他。最后,也只把胡鹏抓去法办,着城官安置了那些平民,此事便不了了之。

    此后,萧琮便大张旗鼓开始建造“殿下府”。

    初造时,人多建议他不听,只要自己亲自上手圈地画图。东边如何,西边如何,最后除了一个大门,内中布置竟全按章台的模样来建造。把个二廊内的院子筑成了一幢一幢,山一般大的高楼,并在内中分出天地甲子、几层几阁几门,如同外间的青楼台院一般,让人唏嘘不已。也就是外头大门上还挂了“殿下府”三个字,要不然,此与闻香楼又有何异?

    加之萧琮本好女色,而他的正妻朱氏又是个脸似猪腮、体若恭桶的妇人,夫妻之间长年无甚情感。宅院落成后,他迫不及待挑了许多美貌少女,或为丫头或为妾,好吃好喝供养在楼阁之中,每至夜晚或是有客人来,便与众人喝酒唱曲、丢掷石子为戏,挑门选号让妇人过来服侍,每每引得众客公子如醉如痴,流连不肯归家。故而那些喜擅骄奢淫逸的浪荡子们,也就不知不觉与他结成一党。偏他的夫人朱氏也不埋怨,尽由他去,兴致起时还帮着物色娇客,越发显得贤良淑德,成了京中第一大贤妻。

    如今,萧琮突然遭恶离世,闭眼往那儿一躺,叫楼里昔日的竹笛声釜换成了阵阵啼哭,往日的狐狗之党也尽都跑得无影无踪。至停灵起到今天,交好的故党一个没见,那些个往日对大殿下恭恭敬敬、随叫随到的公子少爷们,也突然间一夜禁足,抱病家中再不起身。仿佛萧琮死了,他们的腿也跟着折了。

    却说大贵匆匆来至殿下府门外,只见门口冷冷清清,并无甚人进去祭拜。那梁上头倒是挂满了白孝灯笼,大门上也挂着白绸,当班的小厮护院身着素衣,站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一片白绫缟素、清冷如冬。

    走至阶前,又见门口多出几个严守的官兵,想是怕再生变故,便戒严了。

    大贵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小厮听见动静,转头拿斜眼瞧了瞧他,拦住问:“干什么的。”

    大贵抱拳道:“在下徐大贵,奉我们大少爷之命求见五殿下,烦请大爷们通报一声。”

    “什么五殿下,这里没有五殿下,哪里来的生人,赶紧走。”

    大贵道:“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听闻五殿下在此……”

    一语未完,忽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色物件突然如闪电般从门内摔出,惊得他赶紧纵步退开。接着,便听“咚”一声响,那东西重重砸在了他跟前的石阶上,与此同时,门内传来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

    “滚!说了几百次,殿下停灵不许祭拜,居然敢偷偷翻墙进来。告诉你,再敢来,直接拉了你与大殿下陪葬,到时候,只怕就得旁人来祭拜你了!还有你们,都看好些,再有人来还打出去,惊扰了大殿下英灵,拉你等一起陪葬!”

    守门的听了,连忙高声答:“是。”

    大贵心下大惊,殿下薨逝,如何不准他人祭拜,岂合人之常情?

    再回过神来,只见刚刚砸在眼前的也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被打得破衣烂衫的中年书生。这书生穿着一件白色素衣,四脚朝天滚在地上,口里喊着“哎呦哎呦”。

    “凭什么不准人祭拜,天下岂有这样的理?大殿下在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待过我们,这帮孙子凭什么!”那人一面挣扎着爬起来,口里一面骂骂咧咧。

    大贵见他肿了半边脸,门牙也掉了一颗,上前将他搀起。

    门里一个穿着孝衣的,看样子是管事,探出头来骂道:“南平王有令,任何人不准祭拜,谁也别想惊扰我们殿下的英灵!”

    “呸,南平王什么东西,我们老爷岂是外人,凭甚听他指挥。哎呀,哎呦。”那人一面哼哼唧唧抱着大贵的胳膊,一面呲着血沫喋喋不休,“都是仗势欺人的,不过磕个头,又不要你钱粮,如何这样狠毒。”

    大贵料他是奉命来祭拜的,只不知是哪一家,拉着边走边问:“不知贵府主人是哪一位,与大殿下如此情深?”

    那人嘿嚯吐出一口血水,“我老爷的名字不消说,与仙游的皇后娘娘那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一家子的血肉。可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不知高低体统,奉了南平王的命令左右不叫人祭拜,还如此羞辱于我,真是岂有此理。赶明儿我们老爷进宫,叫皇帝知道,定然扒掉他们一层皮!”

    他怒火于胸,瞪眼大骂,还觉不解气。不料府门口又传来一声“还不快滚,吵吵嚷嚷,看打杀了你”。这下,可叫他又怕又愤怒,又气又哆嗦,一步一挪,慢慢走远去了。

    那人刚一离开,大贵便见地上掉了一个白蜡封口的信封,拾起一瞧,竟是给大殿下的祭词封包。那写祭词的人,用流行的楷书落款:前宁化将军千户爵国舅岳琅景轩。

    原来刚才那人口中的“老爷”,竟然是岳国舅!

    岳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算得上是萧琮天经地义的亲舅爷。亲舅舅派人祭拜一下外甥,怎么还能给打出来?正如刚才那人所说,天下岂有这样的理?能在光天白日做出这等事,可见南平王的手,已经遮住洛京大半个天。

    他这里正想着,忽听长街那头响起一阵连续的马蹄声,回头就见一队人马黑压压朝这边驰骋而来。为首的是个大黑脸,穿着铠甲,双眼怒睁,好像正是那日跟着凤戢羽兵围凤府的李猛。而跟在他身后的,竟赫然是一队羽林禁卫军。

    只见李猛带着人匆匆来至府门前,扑棱下马后,当即喝令道,“都让开,让开,本将军要见五殿下!”

    说罢,压根不怕有人拦着,抬脚就往里闯。

    “李将军,平白无故,我们五殿下可没功夫见你。”谁知李猛还没踏入门槛,就听里头冒出一个冷厉的声音。

    这府里,还什么人敢拦着李猛?

    话音未落间,只见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这人身形矫健,年轻气盛,大步从门里一出来,生生把李猛挤了回去。

    不是别人,竟是萧决的亲信——苏全。苏全与李猛各为其主,向来是谁也不服气谁,此时一见,相互之间自是分外眼红。

    “滚开,本将军奉王爷之命守护殿下府,你无权拦我!”李猛当头怒骂,模样如要吃人。

    苏全却哪里肯让,冷笑一声道:“你们王爷让你守护,可没让你进门。这里面住着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惊扰大殿下亡灵,其罪当诛。”

    “姓苏的,你少在这里狗拿耗子,公主殿下会失踪,一定都是你们搞的鬼!”

    “你说什么,谁失踪了?”苏全显然也是一惊。

    李猛怒道:“少在这里装糊涂,叫我进去搜一搜就知道!”说完大手一挥,用肩膀撞开苏全,径自大踏步走了进去。

    苏全知是拦不住,阴沉着脸正欲追赶,突听身后一人叫住他:“苏护卫,等一等!”

    他转过头时,大贵已抢到跟前,抱拳道:“在下徐大贵,奉我家公子之命有要事求见五殿下,事关紧急,还请通传一声。”

    苏全微微皱眉,似乎并不认得此人。

    大贵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递与他道:“你将此物转交给殿下,殿下必然知道。”

    苏全接过一瞧,这不正是他家殿下往日带在身上的药瓶吗?又取了塞子倒出粉末来,果然,这是他亲自盯着太医们为殿下研制的九合金创药。

    这药,怎么会在此人手里?

    想到这儿,他握紧了药瓶,低低向大贵道,“你家公子,可是姓楚?”

    大贵听见连忙点头,“是。我家公子姓楚,单名一个白字。”

    “既是这样,你随我来吧。”苏全说罢,转头狠狠瞪了守门人一眼,示意谁也不许阻拦。

    昨天晚上,萧决自得知那一件事后,从刑部回来便郁郁不欢,径自来了大殿下府,守在灵前不肯离去。天亮后又命令苏全在门外挡驾,不许任何人打扰,只除了两人例外。其中一个,就是楚公子。

    大贵见没人拦自己,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还以为进不去了,不想遇见苏全,如此顺利。当下再不迟疑,深吸一口气跟着他进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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