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廊、转过亭院,沿着一路白绫灯笼,大贵与苏全行了不多片刻,大名鼎鼎的“章台院”就出现在二人眼前。

    抬眼间,只见石制的院墙上不远不近雕着一排排凤鸟祥和、春风雨露的图样,其中还穿插着一些诸如芭蕉、牡丹、合欢、并蒂莲等的花草,各上丹青,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与这一路的素白竟成强烈对比。

    大贵心下道:便是外头有名的青楼妓馆,也没有这么花里胡哨,这究竟还是殿下府吗?

    刚这样一想,便见苏全在一处院门前停了脚步,指着门上的《琼花楼》三个字道:“大殿下灵案尊驾就设于此院,进门后你无论看到什么也不可说话,只闭好眼睛跟我走,我自会带你见到殿下。”

    大贵觉得奇怪,殿下英灵不安置在前堂下院,倒设在这样花红柳绿的地方?怕不是苏全骗他的吧?心里虽有疑问,少不得即来之则安之,完成大少爷交待的任务是要紧。随即也顾不得多想其他,点头跟着苏全进了院去。

    有道是,素闻此地甚荒唐,近观之下更荒唐。

    大贵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跟着苏全刚一迈步进院——突然铺天盖地,浓烈刺鼻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可怕气味,霎时只觉刺鼻难忍,呼吸困难,庞大的身躯左摇右晃,若非苏全伸手拉住,只怕就要当场昏晕过去!

    苍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地狱的气息?

    大贵已然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有了些意识,仓皇间拿袖子掩住口鼻,躬下身去,直至感觉头脑渐渐清醒了些,方慢慢站起。也正是这时,他方看见自己的眼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灵堂,高大的牌位上刻着萧琮的名讳,香烟袅袅、白绫飘飘,茫茫然如心生风雪,冷凄凄似荡魂幽幽。

    而十来个身着素衣、头戴白花的妇人丫环,或坐或站或侧靠着墙,三三两两守在灵前,正磕着瓜子吃着点心,握着手炉,抱着猫咪,正一副幽静居家的后院之态。

    “咳咳!”大贵一时不留神,咳嗽了两声。

    那十几个妇人闻声一愣,齐刷刷转过头,惊见两人站在那里,一个个如见异物般面面相觑。接着,她们突然如同山顶冲出的洪水,扯着嗓子“哇哇”放声大哭起来,一个哭“我的爷,你死得好惨”,一个哭“狠心的,叫我怎么办”,还有一个马上要冲过去拿脑袋撞击棺木,吓得三四个丫环拼命上前将她拉住!

    “这,这……”大贵禁不住瞪大眼睛,吃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全自知这些侍妾的把戏,否则朱夫人也不会叫她们气得病倒在床。忙低声道:“快走,这些都是殿下侍妾,可看不得。”

    大贵听了,赶紧低头跟着走。

    两人这里刚一挪步,那里灵前的哭声就戛然而止,恢复到了之前娴静的画面……

    接着,两人转过灵堂,来到了后头的一间小屋。小屋不大,像是供人小憩的地方,屋门之外用厚重的帘子盖住,似是不叫冷气进屋去的道理。门帘一侧,有个小厮垂首立在那里,随时等候里头的吩咐。

    苏全走近问道:“殿下可在休息?”

    小厮见是苏全,忙恭敬道:“不,殿下有客人。”

    “客人?”苏全心里“咯噔”一声,怕不是李猛那个混蛋,别叫他伤了殿下才是?于是急道:“开门,我有要事需立呈殿下,刻不容缓。”

    “可是殿下他……”

    “少废话,让开!”

    苏全一冷下脸,小厮便不敢怠慢,慌忙掀开帘子,让二人进屋。苏全边走边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李猛那个小子……”

    谁知他一语未完,一抬头就见里头一上一下对坐着两个人:上首的一个穿着一身锦绣紫袍,金冠玉面,英俊过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决。而坐在下首的,黑脸粗鼻,身形板大,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竟赫然是李猛。

    李猛也抬头瞧了一眼二人,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那笑这中仿佛带了许多意味深长。

    苏全急得指着他道:“殿下,他……”

    不料他刚开口就被萧决挥手打断。只见萧决用着极其熟悉的目光看向李猛,声音平静,“你刚才说,你只有这些人,四五百终究还是太少。看来,凤戢羽还是对你心有疑虑,并未予以太多重用。”

    李猛恭敬向萧决道:“正是。自从白石群那小子入了二殿下的法眼,连着我从前的功劳都被他丢了个一干二净,凡什么大事只叫他知道,不叫我上前,叫我做什么都比他迟一步,真是可气。哦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杨太医的尸体我让手底下的人埋了,您放心,我派了信得过的大夫好生缝了他的头与身子,没让他死无全尸。就是可惜了他的那个儿子,死得太惨了。”

    萧决猜想定是杨参的儿子被凤戢羽抓到,并以此要挟他背叛出卖自己。只是想不到最后,一个也没能活下来。于是叹道:“他跟了本王多年,竟糊涂至此。如何就没有想到,既便他出卖了本王,二哥也不可能让他活着,他若不松口,或反还有一丝生望。”

    “殿下说的是。奈何那日我又不在天云楼,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后来凤戢羽带人去了刑部,行动十分突然,根本没有时间告之殿下,实在是卑职无用。”

    “罢了,事已至此,不必再说这些,总是本王太过大意。”萧决言罢,略略转头瞧了苏全和大贵一眼,道:“你且回去吧,莫让人起疑,有事我自会派人告之于你。”

    “是!”李猛说罢抱拳起身,朝萧决作了一个礼,恭敬退出,目不斜视地与徐、苏二人擦肩而过。

    站在原地的苏全,竟不觉呆若木鸡,刚才的对话让他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知所以。杨太医他自是知道,那是五殿下安置在太医署的眼线,可李猛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怎么会……

    “苏全,你发什么愣?”正在这时,萧决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

    “殿下,李猛,这个李猛,他,他……”

    “怎么,他是本王的人,你不高兴?”

    “不,属下不敢。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也是殿下的人,日后属下定会注意。”

    萧决淡淡看着他,“你要注意什么?注意着怎么叫二哥的人怀疑他的身份?”

    苏全大惊,慌忙跪下:“属下不敢!”

    大贵也连忙跟着跪下。不知为何,他总觉今日见到的这个五殿下,与之前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只见萧决又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方让二人起身,缓缓道:“你们有什么事?”

    大贵忙将来意说明,然后把信原封不动奉与萧决。

    萧决将信接过,慢慢一拆开,眼睛立即瞪大,整个人更是激动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看着大贵。原来,这并非是什么普通书信,而是……而是由皇帝亲笔所书的“圣旨”,那熟悉的字迹和开头的“吾儿玉南”四字,直叫他失措不已。

    也怨不得他如此惊讶,刚刚玉幽过来,哭着说了宫门守卫被换一事,若非楚公子及时出现,父皇或就要陷于安桂之手。他正思索对策,李猛又带了消息过来,说是玉幽失踪,如今大贵又送来了这封信,看来定是父皇又给了玉幽授意,才让楚白给自己带了这信来。

    这封暗渡陈仓的信看到后来,叫他是越看越气愤,表情也越来越森冷,只将手慢慢握成拳头。想不到,二哥的势力,竟已延伸到了洛京的每一处,包括皇宫!

    而昨晚在刑部墙外,他明明已经准备好回去救凤惜华,可当时苏全突然说了一句“殿下可还记得三殿下和四殿下”,让他冲动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接下来,苏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毛骨悚然,跌入谷底。

    原来,七岁那年的一个秋日,和他一起玩到大的三哥萧旭以及白淑妃的儿子萧扬同时失足落水,掉进了御湖里,宫人求助不及,让他一夕之间失去两个最好的哥哥。而导致这一悲剧的原因,竟是他提出“谁先跑到御湖口,谁就能获得礼物”的一个简简单单的比赛。因此,他痛不欲生,以至之后根本不敢靠近任何湖泊河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池塘。长大后更是愧疚难减,只以浪荡天下的姿态来麻醉自己。

    可是,可是苏全却告诉他,当年的落水一事,并非是他之过,而是……而是有人在湖岸上洒了灯油,本是为了害他,不想却叫率先到达的两位哥哥失足落水……

    聪明如他,也曾怀疑过这件事或许是有人设计。奈何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白淑妃早死在冷宫里,母妃也是一句不肯说,就算当时的太监宫女没有被全部处死,往事已矣,他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

    如今大哥也死了,苏全的话让他突然明白过来,母妃不是不知道,只是怕他知道真相后无法冷静,白白将性命丢失。可恶,大哥、三哥、四哥,他一个也不肯放过,连父皇母妃也要软禁,萧天恕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恶毒!

    明白一切之后,他发誓不会再让自己身陷险境,也不会让大洛王朝沦入十恶不赦的恶人之手。所以,在凤惜华与一国命运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凤惜华,一定恨透了他吧。

    萧决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将信小心收入怀中。方才向大贵道:“辛苦你将信带到,回去告诉你们大少爷,本王多谢他,至心底感激不尽。”

    大贵忙向萧决行了一礼,又朝苏全点了点头,正准备退下。忽在这时,萧决又说了一句,“替我问,你们夫人好。”

    “是。”大贵应声,恭敬退了下去。

    萧决缓缓坐回椅上,凤眼瞇细。既然父皇已有计划,那么,无论是成是败,他听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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