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诏书是谁的主意!”

    安桂颤颤道,“是……是王爷的主意,奴才也是不得已啊,陛下!奴才,奴才是真的忠心陛下,生怕南平王会伤害陛下,故而,故而才……”说着说着,他止不住又是一片涕泪横流,只把脸上哭出一条一条的血痕来,仿佛他从头到尾都是被迫者,丝毫没有过自己的私心。

    刘启道:“师父此话连我也听不下去!延合宫内统共只有陛下与你两人,若是你当真忠心,如何还要给陛下下毒,如何还要将陛下禁于此地?你若忠心,何不将消息悄悄传出,诺大一个天下,还怕没有人肯来救陛下?”

    皇帝赞赏地看了刘启一眼,示意他过来帮自己披上龙袍。刘启何等聪明,连忙上前搀扶皇帝起身,恭敬小心为他穿衣戴冠,不过一时,一代天子之威仪便出现在沁安阁中。

    “有人意当胡亥,就有人喜做赵高。安桂,只怕这退位诏书,是你的主意吧。”皇帝冷冷说着,忽然站起,居然一步一步朝安桂走了过去。

    安桂几乎惊得目瞪口呆,皇帝明明才服下解药,如何……如何就能下床行走了!一时来不及多想,只慌忙磕头道:“奴才冤枉,奴才从前发过誓言一心效忠陛下,绝对不敢生出二心,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冷哼一声,慢慢走到安桂身后,吓得安桂脊背一阵一阵的发凉,由不得真的哆嗦了起来。

    “你二十四岁进宫,朕已为帝王,或你并不知祖上曾立下的规矩。凡是我后代子孙欲要作皇帝,必得通过麒麟符,只有什么退位诏书,根本不能名正言顺。要不然,那逆子早就杀了朕自立为王,又岂会等到现在?能提出此等自暴身份的主意,可见他并不信任于你。”

    皇帝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走到书架后,取出来一把雕刻着宝石龙鳞的御天盘龙剑。安桂打斜眼瞧见,脑子一时嗡嗡作响,是脖子也僵了,四肢也麻了,面上表情变得僵硬而恐惧。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觉得朕好得太快,不合思议?朕是老了,可朕还不至于老到坐以待毙的程度,每次喝过药,朕皆暗自含于口中,待你走了,全部吐入棉絮内,若非如此,朕岂能瞒过你的狗眼。”皇帝说着,执剑慢步走到安桂身前。

    安桂更是惊恐!

    他做梦也没想到,旧疾缠身、垂将病死的皇帝,竟然一早就识破了他的诡计。而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挖下这样一个陷阱深深埋了自个儿。

    刘启忍不住怒道:“师父,你真是太糊涂了,你是陛下的大总管,得陛下如此重用,应该与陛下一条心才是。可你竟敢将禁卫军的兵符私自交给别人,还勾结二殿下谋反,我真真后悔叫了你一声师父!”

    “刘启,你……”

    安桂刚想开口反驳,却听皇帝冷声道:“好一个‘大总管’,朕从前怎么就没瞧出你有这等本事。你说你跟了朕二十年,笨点也好,愚些也罢,朕都不曾亏待过你。可你人心不足,得陇望蜀,跟着那逆子闹这样一出,你该不会真以为,等老二做了皇帝,你就能留下一条性命?别忘了,白淑妃之事是谁通的风报的信,只凭这一点,他也不可能轻易饶过你。他不饶你,朕更加不会饶你!”

    说到这里,突然“咻”一声将剑从鞘中抽出。

    锃亮锋利的龙鳞剑就这样出现在安桂面前,叫他禁不住眼前一黑,差点昏晕过去。不过刹那之间,安桂只觉四肢六节都开始哆嗦,不听使唤,竟是跪也跪不住了。整个人恍惚昏虚,渐渐瘫倒于地,像一堆被人践踏过的烂泥,扶之不起。

    “饶……饶,饶……”

    他已虚弱得连“饶命”二字也说不出来,只在地上胡乱扒挠着。刘启在旁也是吓得面色惨白,不住拿余光偷瞄皇帝。

    皇帝却根本不理会,只将剑慢慢比划到安桂肩上,其中意图已十分明显。无雪生恐他突然挥剑砍了安桂的脑袋,忙上前一步道,“皇上,小民有一言。”

    “说。”

    “有关大殿下之死,或许可问一问他……”

    原本瘫软在地的安桂在朦胧中忽闻此言,如得救星,挣扎着抬头,沙哑着声音撕喊道:“二殿下,是二殿下,他在大殿下的点心里下了一日蚀心散,陛下,奴……”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后脖子一凉,眼睛不由一瞬瞪大,根本还来不及吭出一声,脑袋和身体就这样分了家!

    刘启瞬间面如死灰,无雪也惊住了。两人看着面前尸首两分的安桂和淡然将剑放到床襦上来回擦拭的皇帝,无不惶然。

    皇帝面无表情,将龙鳞剑擦拭干净后,“刷”地收入鞘中。

    接着,他平静开口:“刘启。”

    刘启赶紧恭敬趴在地上,“奴、奴才在。”

    “将这叛奴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就当他从来没活过。从现在开始,你便是内侍总管,往后朕到哪里你便到哪里,一步也不许离开朕,明白吗!”

    “是!”刘启苍白着脸磕头谢恩,一时是又怕又惧、又惊又喜。一头是已死的师父,一头是隆重的皇恩,他最终选择老老实实把安桂的脑袋提起,然后拖着残缺的尸体绵软地退了出去。

    血,一路从沁安阁中流到殿外,似乎是在提醒着所有人,这大洛王朝的命运就是用鲜血一点一点染就而成,要想做至高无上的帝王,脚下就得流满对立者的血液!

    ……

    待刘启拖了安桂的尸体出去,重新将殿门关好,皇帝这才身体一晃,无力跌坐在床上。

    “皇上,您没事吧。”无雪忙上前,欲要搀扶。

    皇帝摆了摆手,硬撑了身体靠在床头,合上眼,似乎很累的模样。无雪也不敢问,直至过了半晌,皇帝方睁开眼说了一句话。

    “将你的面具摘下来!”

    “是。”无雪忙将玉鹰面具摘下。

    微微的烛光里,他苍白而带着些许朦胧的容颜出现在皇帝面前。他生得很英俊,有几分像他的父亲,尽管面色看上去不太好,却丝毫没有影响那令人惊羡的容貌。这天下间,怕是再找不出这般容貌的男子了吧?皇帝不禁又想起了楚战青,那个他第一次在城墙上看见,就笑称其为“天下第一美男”的楚家军统帅!

    “楚白接旨。”

    无雪不由一惊,慌张跪下。

    “齐国公世孙楚白,救驾有功,赐封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执圣旨前往幽、瑶二州调取精兵围剿叛贼。”

    “皇上!”无雪大惊失色,愧不敢当,惊惶道:“皇上厚爱,小民实在惶恐!小民身份微贱,万不敢领受如此隆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勉强坐直,喘着厚重的气息,“怎么,难道你不愿做朕的将军?”

    无雪忙道:“小民不敢!小民一于社稷无功,二于天下无劳,皇上骤然封赏,小民万死不敢受。且小民听闻城外主道被雪石掩没,西北几条大路也被事先阻断,周边州军根本无法赶来救援,皇上若要调兵,可能需要重新开路,若是强行把山挖开,怕是三年也到不了这里。如今洛京城内皆被南平王和凤戢羽掌控,他们有意谋反,策动禁军统领将四大宫门封闭,连小民手里的金令也行之不通,皇上的旨意怕也是无力行使。若小民冒然传旨,非但不成,只怕还会因此陷陛下于危难,还望陛下三思。”

    说到这里,忽觉心口微疼,不过刹那,额头已渐渐泛起汗珠。

    皇帝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发恨道:“这个逆子,把朕好好的禁卫军变成马前卒反过来对付朕也就罢了,如今路也阻断、金令也不从,他是铁了心要谋取皇位,混账东西!只可恨,朕当初一时心软没有杀了他,如今生此内乱,将朕逼入绝境,但凡我洛京还有一支驻军,朕也不至于受辱于此!”

    “皇上!”

    无雪突然开口,“谁说大洛京城无屯兵!”

    “你说什么?”皇帝闻听不竟皱眉,不可置信盯着无雪。

    无雪缓缓呼出一口气,汗却不觉已滴至耳畔。可他现在根本顾不得这许多,只忙将怀里金令取出,双手高举奉与皇帝。

    皇帝骤见这一枚曾经象征着至高权利的令牌,心里渐生感慨,接过金令道,“楚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雪抬起头,目光坚定,直直看着皇帝说出了三个字——“白家军。”

    “啊?”皇帝瞳孔一震,简直如闻天雷,支支吾吾道:“你……你说什么,白家军?”

    “是。小民说的,正是白家军!”

    皇帝先是愣了愣,突然脸色一变,“嗖”一下站起,挥剑怒指无雪,“楚白,你竟然仗着朕对你的喜爱戏弄朕,可是也想尝尝这御天盘龙剑的滋味!”

    “白家军”已消失近百年,楚白突然这样一说,实在很是荒唐。要么,他是在玩乐说笑,要么就是故意戏弄当今圣上。无论哪一条,在天子面前说此谎言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皇上可还记得凤凰山狩猎!”

    无雪道:“祖父说,当年您在凤凰山狩猎时曾被野狼攻击,是几个樵夫用弓箭点火射杀野狼救下皇上。当时皇上受惊先回了宫,祖父事后派人前去寻找,樵夫虽是没有找到,却在皇上遇袭之地找到了一支箭的箭镞。您可知,那镞翼上刻了一个什么字。”

    皇帝闻听,心下又惊又异,皱眉死死紧盯无雪。

    “忠。箭镞上刻着的,是一个‘忠’字!”

    “白忠武?”皇帝脱口而出,身上汗毛也立了起来。

    无雪点点头。忽又觉心中隐痛,捂着心口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又从怀里取出之前皇帝交给他的麒麟符机关图。

    “皇上命小民暗查麒麟符机关之事,所幸不负皇恩,始得一二玄机,其中也正合了小民刚才所言之事。皇上请看,这一幅图里,其实藏着的并非是什么机关秘要,而是由工笔画组成的汉字。”说着,他站起身来将图展开于皇帝面前,又将图的背面翻过,对着烛光指了其中繁锁不可解的一处道:“皇上可看见,这上面写了什么。”

    皇帝放下宝剑,忍不住凑近细细一瞧。瞬间惊得瞪大眼睛,颤颤念道:“凡我军者,誓忠洛王,战以卫国,隐以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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