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合宫内,一个身着深紫暗纹长袍的老太监扶着自己的冠貌,匆匆打开宫门,“怎么回事,大晚上吵吵嚷嚷。”
守在门口的两个禁卫军见他出来,微微躬身作了一礼。其中一人道:“回总管,是子辰殿走水了。”
“走水?好端端的,才下完雪,怎么会走水?”安桂说着,扬起一对老练的眸子,朝子辰殿的空中瞧了瞧。只见宫灯映照下,绿瓦天空上仿佛飘落着卷卷浓烟,远远看去黑黑一片,却不见半点火光。
他皱眉想了想,忽把眼珠子转了一转,“可有人赶过去救火?”
守卫道:“他们都去了,只留我二人。”
安桂老脸一白,心道不好,这是调虎离山……
还未想罢,忽觉眼前人影一闪,刚刚还站在跟前说话的两个禁卫军竟已被人打晕在地。与此同时,一张惨白的面具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哎呦!”安桂惊呼一声,转身就要跑。不料刚一回头,眼前一抹刀光划过,一把匕首就这样生生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脖子间一阵一阵的凉嗖嗖。吓得他立时不敢动弹,生硬地僵直了身子。
“别动,不然割了你的脑袋。说,陛下在哪儿!”
安桂被刀架在脖颈上,哪敢不从,只颤颤指着沁安阁的方向,“陛……陛下在阁中静养。”
“殿中可有其他人!”
“没有,除了小人,再……再没有了。”
无雪抓住安桂的同时,那一边刘启已将两个晕倒的禁卫军麻利拖了进来,“嘭”一声给大门上了栓。
“楚公子,我把这二人绑了,您快去找皇上。”
沁安阁里很安静,书架前的龙案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摆上的镶金紫檀大龙床。龙床金玉刻边,宽大威严,红木支撑着细细的纱幔挂在床上,床头一盏油灯微弱的亮着,将这尊贵的宫殿略略带出几分孤傲与凄凉。
无雪第一次进宫面见皇帝,便是在此。在这里,他见到了风流不可一世的五皇子萧玉南,见到了自己平生寻找的仇敌萧天恕。也在这里,他走进了大洛皇城暗潮汹涌的党争风云。
他一手挟持安桂,一手暗作防备,一步一步朝龙床走过去。慢慢靠近,便见得精致的床上躺了一个头发蓬乱的老人,老人身穿一件黄色万字不到头的寝衣,脸色暗淡,双眸紧闭,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天顺帝!
“皇上,皇上。”无雪轻轻唤了两声。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慢慢睁开眼来。恍惚中,看见一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押着面色惨白的安桂站在自己床前。他用力转了转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力气,手和脚像是被人死死按住一般,无法动弹。
安桂一头看见皇上醒来,慌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抖如筛康。
“你是谁?”皇帝看向无雪,声音沙哑,目光迷离。
无雪赶紧道,“小民楚白,拜见皇上!”
“楚白?”
“是,小人是齐国公楚邺之孙,奉祖父之命求见皇上。今日欲用金令入宫,奈何宫人谎传圣旨,无奈之下,小人只能擅闯宫门以见陛下,还请皇上恕罪。”
他一语未完,皇帝早已激动得心潮澎湃,挣扎着道:“无罪,朕,朕恕你无罪!”
岂止无罪,简直有功!
他这几日被禁在此,说不出的万般煎熬,堂堂一国之君无法自已,只能盼着有人能出现以解他的困境,这是多么的无助和悲哀。他想遍了所有可能进宫救他的人,从徐贵妃到文武大臣再到管事太监,他一个一个的数,可万万料不到,最后第一个出现的不是他一心牵念的儿子萧决,不是女儿玉幽,不是爱妃徐氏,也不是宁化将军岳景轩。而是,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楚邺之孙楚白!
慢慢回想起来,那一日在这宫殿里,这少年将白玉面具缓缓摘下,那一双清澈的眼眸和眉心的一粒朱红,让他久久无法忘怀。
楚氏一门,果然忠心!
“快,扶朕起来。”皇帝挣扎着道。
无雪忙上前小心翼翼将他扶起,又搀他靠着床头坐了,发现他周身无力,惊道:“皇上龙体有恙?”
皇帝勉强坐稳,一眼瞥见跪在地上的安桂,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横眉怒目道:“这该死的狗奴才,给朕下了……下了软筋散。”
安桂闻听,面如死灰,惶恐趴在地上一阵死命磕头。
无雪忙后退一步,伏下身为皇帝诊脉。道:“果然是软筋散。好在,这毒下得不深,不会致命,若有解药,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皇帝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见安桂在下面把额头也磕破了,鲜血一滴一滴慢慢滑到他脸上,竟不觉解恨,只哼了一声。转向无雪道:“这些奴才日日守在门口,你是如何进来的。”
“回皇上,小民万幸遇到公主殿下和刘公公,我三人行计,叫公主殿下在外假意放火引开禁军,小民趁机打晕守卫得以进来。此时,刘公公就在外面候着。”
“原来是玉幽那孩子。既然刘启也在,传他进来。”
无雪听见,叫刘启押了那两个绑成粽子一样的护卫进来。
刘启恭敬拜过皇帝,又诉说了好一番的不易。正在这时,那两个晕倒的禁卫军,此时也幽幽醒转过来,惊见皇帝高高坐在上头,顿时慌忙跪下陈情,不知皇帝在此,只求饶恕。
这样一来,皇帝才知,原来他们竟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守在这里,只是听从兵符的调令罢了,若早知有人在宫中软禁了皇帝,岂还敢如此大逆不道?如今见了正主,纷纷痛哭表诉忠心。
皇帝正在气头上,也不知他二人所言真假,正欲吩咐刘启将二人处死。
二人惊慌求饶,慌乱中称道他们本也是忠良之后,实不愿背负逆贼之名死去,即便要死,也求皇上另赐他罪。
无雪听见,上前问道:“你二人是忠良之后?不知先人何名?”
其中一人道:“小人祖上为楚家军副将,祖父也是楚老将军的校尉,大名蒙通,在抗南之战中立过功。小人至小秉承祖志,万万不敢行下大逆之事!”
无雪霎时一惊,蒙通这个名字他小时候曾听祖父提过,如果没记错,此人就是他父亲和两个叔叔的习武师父!在长陵道一役中,蒙通以七十六岁的高龄,战死在了南陵关,如今楚家军的祠堂里,还放着他的灵位!
想到这里,心中便是猛地一痛,慌忙强忍难受,朝皇帝跪下道:“陛下,如今之事都因上令下从,陛下不若先弄清真相,再处置不迟。小民听闻禁卫军中有不少名门之后,皆是忠君爱国、以死效忠之士,何不若放他二人回去,一来不便引起那恶贼疑心,二来若有志之士得知真相,必然也不会再听令于谋逆之人,三来,众人见他二人因陛下隆恩而得重用,于陛下恩威定有所感,忠心为陛下所用岂不更好。”
皇帝听了,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为他二人求情,该不会因为他祖父是你楚家军的缘故吧。”
无雪心下一紧,如实道:“是!小民相信皇上不会枉杀忠良之后,否则,小民以覆面具而见君,早已是涛天死罪!”
皇帝见他如此坚定,轻哼一声,道:“你果然知朕。如此,便依你所言,放他二人便是。”
刘启也忙跟着道:“陛下开恩,谅你二人不知情饶过不死,你二人当万死以报陛下大恩,不得再行此逆事。若得以除去奸佞,更是大功一件,望你二人好自为之。”
两人听了,十分感激不尽,向皇帝磕过头,又向无雪谢了情,言宁可一死,也不敢再蒙羞祖上。接着,两人回至门外守着,一来不叫反贼起疑,二来也可暂保皇上安危,不至于叫此中之事被人察觉。
而此时,安桂的处境就如同水火了。
蒙家两兄弟一出去,皇帝狠厉的目光,自然死死落在底下呆若木鸡的他身上,仅只一眼,就像有细细的针尖扎在他身上一般,又是痛又是怕,只叫浑身上下不住打着激灵!他这几日把皇帝软禁在龙床上,用脚趾头想都是灭九族、凌迟处死的大罪,到了如今,可叫他如何是好?
“皇上,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安桂说着,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瓶,浑身打着颤,“这是,这是奴才悄悄偷来的解药,求……求,求皇上将功折罪。奴才知错了,再,再不敢了。”
皇帝恨不能站起来亲自踹他两脚,奈何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于是瞪着眼向刘启道:“去,把解药与朕找来。”
“遵旨!”
刘启言罢,翻来找去,可算从一堆药瓶里找到了软筋散的解药。无雪见之,请示皇帝后,用引针之法轻刺其手解、土水等穴,不过几针下去,皇帝便连着吐了好几口黑水,总算是稍解了些许毒性,手脚也慢慢有了知觉。
安桂见此,更是不住磕头,只求皇帝能留他一条小命。
此时皇帝的脸色微微有了一些好转,说话也有了力气,见他满脸是血,冷冷道:“你想活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若是你能将事情原委说来,朕可以考虑饶过你宫外之妻。”
“啊?”
安桂惊得瞬间瞪大眼睛,神色恍惚,一如快死。半晌之后,方哆嗦着将前事颤颤巍巍说了出来……
原来那一晚,皇帝虽因大殿下之事觉得悲伤,却还不至于糊涂到不明事理的地步。他当时听得传报,说凤敬良毒害了大皇子萧琮,便下令立传大理寺卿过来拟旨彻查,叫忠武侯府所有人暂禁家中,待事情查清后再议。可偏偏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安桂已被萧恕收买,擅自篡改圣旨,又伙同几个内侍借机夺了军令,将他禁于延合殿。南平王心狠,又命安桂给皇帝服下软筋散,逼迫他书写禅位诏书,不过一夜,不过区区几个太监和禁军,就将堂堂一国帝王玩弄在鼓掌之间,上下竟无一个人知晓。
皇帝听到这里,又是龙颜震怒。
“没根的东西,吃里爬外,把主意打到朕头上来!你当朕死了你就能有好,蠢物!”
安桂吓个半死,哆嗦着不停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萧恕如何胁迫了他在宫外的对妻,如何叫人抱走了他的命根子,逼他听从命令等等都说了出来。说罢又哭道:“奴才实在该死,奴才猪油蒙了心被人胁迫,做了该死的糊涂事,可奴才是忠心陛下的呀!给您下药奴才心里也很难受,王爷当时说这东西不会要陛下性命,只不过是让陛下无法行走罢了,且,他也答应奴才,只要陛下肯写退位诏书,他就不会伤害陛下。所以,奴才才会,才会……奴才是死也万万不敢怠慢陛下,这几日里,奴才也一直服侍得周周到到,绝不敢有半点损伤龙体啊!”
皇帝怒道:“你既然忠心,那朕问你,退位诏书是谁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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