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路,白冥纾,壄山孤影叶簌簌,金珠玉露作黄土。杜衡点香炉。
舆垂木,索沉棺,梓玉悲风槵铭幡,云愁雁叹少年墓。长恨月缟枯。
……
山上的风,好大,散落一地的白币被风卷得到处翻飞。
凤惜华静静立在墓前,所有下人奴仆都已退到了墓林外面,车马齐备,唯有她一个人,呆呆站在冷风里,看着墓碑上的刻字,久久不肯离去。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落叶与尘土缠绕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为这清冷之地,又增了几分凄凉。
“故妹凤思语之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凤惜华却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眼睛酸涩,看得视线模糊,看得就快要……认不出这几个字。
“小姐,您已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子衿扶着拐杖,皱眉站在凤惜华身后,小声提醒着。
她本不忍打扰小姐寂静的世界,可是,小姐这样不言不语不哭泣,她的心里总觉得很担心、很害怕。因为,二小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小姐也是这样的表情,呆呆的,愣愣的,不会哭也不说话,眼神空洞得吓人,活像一个行尸走肉。若不是听见了“崇安寺”三个字,或许,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冷风中,看着凤惜华单薄孤清的身影,子衿禁不住红了眼眶。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她家小姐,失去这个她唯一的亲人。
要是,要是大少爷在这里就好了。
第一次,子衿在心里这样想。
她想着,又努力强撑了笑脸,开口道:“小姐,才刚,徐管家派人过来,说是时辰不早了,下人们都在林外候着,想问问,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出来了这么久,国公爷和老太太必然在家里等得急。你看……这山上风这么大,天又这么冷,这几日本就病着,又熬了夜,若是再染上风寒,家里人岂不担心?”
她故意在“家里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想要提醒她家小姐,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其他的亲人,他们,也都在担心着她。
果然,凤惜华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游离,慢慢看向远远的天空。
只见,高高的云层里,一只鸿雁煽动着翅膀用尽力气在天空中努力飞翔。它飞得很快,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也不知它从哪里飞来,要向哪里飞去,就像是迷了路、落了孤,寻不见前方的伙伴,也看不到回家的路。
凤惜华的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那只孤雁,不正像极了她自己吗,迷茫,而无助。
“家里人,我的家里人……”她呢喃着。
子衿忙道:“是啊,老太爷,老太太,四小姐,还有……老爷和楚大少爷,大家都在为小姐担心呢。”
鸿雁,渐渐消失在了云雾的后面,渺小得再也看不见了。
“呼”,又是一阵风起,一片一片的白币纷飞着从天上落下来,像梨花一样飘落到凤惜华的眼里……好白,好干净,天空、大地,好像都变成了一样的颜色,像雪一样的洁白,像星星一样的梦幻。仿佛,它们连成一体、化为一色,只是为了托起那一只迷茫无助的孤雁。
不知不觉,她的视线模糊了。
紧紧咬了着牙,努力让眼泪不要落下。该死,她这是怎么了,父亲尚在狱中,楚白又生死未卜,她却在这里自我悲戚,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她得走了,她该走了。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她还有很重要的亲人要保护!
小语,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要陪着你的……
凤惜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身后,正是子衿激动含泪的笑脸。而远处,徐忠带领着齐国公府的男女奴仆,他们全都站在那里,齐齐整整,恭候着她。
“小姐!”子衿一句出口,眼泪几乎同时落下。
其实,她刚刚也跟在凤惜华身后站了一个多时辰,她明白自己没有办法替小姐分担悲伤和痛苦,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能看到小姐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哪怕不能帮助她,也要在她转身的时候,自己能出现在她的身后。
凤惜华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忍不住落下泪来,“你怎么站在这里,傻不傻?”
“我再傻,也没有小姐傻。小姐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傻瓜。”子衿撅起小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凤惜华轻声说着,忽然将子衿一把抱住,“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此等姐妹情谊,凤惜华平生无以为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把陈妈妈找回来,让所有的悲伤都到此为止,自小语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离开我,我保证,我保证!”
“小姐……”子衿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抽泣着无法自已。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过来,她恭敬向凤惜华行了一礼,道:“大少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凤惜华点了点头,随手拭去泪水,微笑道:“好,劳你们久等,我们走吧。”
说着,她依依不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坟墓,然后,由婆子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又经过了几所大墓,凤惜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那婆子一句:“为何此地,不见公婆之墓?”
婆子听见,苦笑了一下,道:“少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大爷和大奶奶,唉,早就在南陵关战死了,尸骨都和战士混在了一起,最后也没能找全。所以才……”
凤惜华的心,突然疼了一疼。
原来,她对于楚白的身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
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墓林。
天色薄靡,墓林森森。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在没有人瞧见的角落里,一个男子悄悄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轻,走向这座毫不起眼的、新新的坟墓。在宏伟的楚氏墓林里,在整片高大的青峰林中,这所墓显得那样的渺小,那样的格格不入。
可是,这在他的心里,却是那么的重要。
他蹲下来,捡起一块烧焦的木炭,抬手在冰冷的墓碑上、在“凤青怜”的旁边,歪歪扭扭写下了——“纯儿”二字!
狂风,再次将遍地白冥吹起。他慢慢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温柔地披在了坟墓之上,然后,站在墓旁,静静地守了很久,很久。
……
“驾!”
“快,快点!”
齐国公府门前的大道上,一队官兵如狼似虎,腾腾而来。
看守小门的阿福远远听见外头有动静,起先还以为是徐管家等人回来了,不料从门缝往外一瞧,只见外头一个骑马的将军带着数十个手持刀剑的官兵,直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阿福顿时大惊失色、魂不附体,慌忙缩回去“砰”地将门关紧、锁死。
谁知,他这里刚将门锁上,就听“啸”一声巨响,惊得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就在同一时间,一支长箭早已穿门而入,直直射在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啊!”阿福的脸,瞬间白得像是一张纸,整个人呆呆愣住。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支普通的弓箭,怎么可能穿得透这厚重的木门,更何况,还要穿出一个洞来?这得……多么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得到?
就在阿福面如土色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小子,赶快去报给你家齐国公,就说大将军凤戢羽,奉旨搜查公主下落,让他速速开门等候搜查。若是迟迟拖延不肯开门,修怪本将军不顾惜国公爷情面,以抗旨论处!”
阿福才听得半句,早已连滚带爬向后院跑去!
“左耳朵,你过来听听,这府里有多少护卫。”凤戢羽说着,面色冷沉,眼睛死死看向府门外的一对石狮子。
听见吩咐,一个脑袋几乎歪到了脖子上的士兵,陪着笑脸一瘸一拐跑上前,凑近大门听了一听,回答道:“回秉大将军,齐国公府前院应该有三十八个身怀武功的护卫和九个没有武功的下人。”
“只有三十八个吗?”凤戢羽冷冷问。
“没错,小人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只不过,您知道小人最远也只能听到前院,至于后院有没有人,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凤戢羽将目光从石狮子移到了齐国公府的门头上,然后突然手指一挥,官兵们得令,自觉分成两队开始向齐国公府左右包抄。
左耳朵又笑道:“大将军放心,只要进得这扇门,不管里头有多大、有多少人,只凭我左耳朵走过的地方,保准一个也躲不掉。”
原来,为了寻找七公主的下落,萧恕从投诚而来的刘启那里拿到了皇帝御印,假造了一道圣旨,命令“卧病在家”的凤戢羽即刻出兵搜查。同时,还将一个长相古怪、瘸腿歪头的矮小士兵安排做了他的副将,说是此人耳力十分灵敏,百丈可闻行人脚步,十丈可断行人吐吸,叫他一同跟着搜寻。
本在装病的凤戢羽,因派了随身副将叶正丰去暗中保护凤芷容,一去连日不见回来,为不叫王爷生出疑心,加之又担心凤芷容在宫中出什么事,也只能接受这个丑八怪跟在自己身边。
谁料,这个新来的“副将”不但丑陋乖张、毫无半点军人模样,连同萧恕指派给他的官兵,也并非正统禁军,而是一些临时从死牢里放出来的凶恶之徒。才连着搜查了一日,已闹得满城风雨,鸡飞狗跳,令人厌恶!
自然,王爷没有叫他第一时间搜查齐国公府,不过是因为楚邺上有帝师之名,身份不比其他,下又掌护着另外的半枚麒麟符,轻易搜索只会让人多加揣测,担上“故意抢夺麒麟符”的罪名。如今,凤家已经倒了,所有人都以为麒麟符到了南平王的手里,因此,为不落人口食,他们得先收拾几个职位低的官员,又把宁化将军府也翻了个底朝天,耽搁了整整两日,才敢理直气壮往这里来。
更加幸运的是,他刚集结了兵马准备出发,管家常笙又欢天喜地跑来,说自己的小妾赵氏与齐国公府的四奶奶有交情,打探得金氏那个老不死的正带着一群女眷躲在后院的百阅居和青莲堂。
可真是天助我也!凤戢羽喜得连装病也忘了!
常笙邀功说完,又言明他家小妾同那四奶奶说好了,这一次的通风报信,只求他在搜查时能避开平世堂和昭玉楼两处。只要他放过这两处,往后四奶奶一家上刀山下油锅,只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没有因由,凤戢羽尚对齐国公府虎视眈眈,此时有了密报,自是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带兵冲过来!相信只要抓住凤家女眷,坐实楚邺勾结凤敬良谋害大殿下的罪名。到时,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夺走麒麟符,还可叫他们夫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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