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渔儿打晕了阿成,将他放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伪装成正在睡觉的模样。然后面色凝重将屋门反锁,自换上一身素灰色不起眼的衣袍,暗瞧四下无人后,打开窗户溜了出去。

    这几日他本在家里养伤,听闻祖父突然下令关闭府门,不许任何人出府,尤其是他。他心里正觉奇怪,紧接着外头,就传来了大殿下的死讯。

    一开始,他不肯相信,想要带着阿成悄悄出去一探真假,奈何昭玉楼里里外外都是人,他更被祖父勒令不得出门,为此,他还闹了一整日的脾气。要不是梦回居那边晦气出殡,府里下人跟着徐忠出去一多半,又碰巧多妈妈的女儿进府把他娘勾走,他又岂能轻易躲开董妈妈走出来?

    可刚才董妈妈的话,不停在耳边萦绕,让他心里憋屈,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满心愤怒!

    大殿下死了,是的,大殿下死了。整个昭玉楼都在传,整个齐国公府都在传,整个洛京都在传,好像,所有人都在故意的提醒他,提醒着他的“靠山”就这么没了,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楚渔儿了!

    或许,他早就不再是人人敬畏的“洛京第一小色魔”,他的风光早随着楚白横着进府的那一天完完全全的失去了。仅仅只是一夜之间,他引以为傲的世孙地位,就轻而易举被人夺去,甚至,还不得不为了那个外来的野小子,堂而皇之将自己垂涎已久而得不到的凤惜华娶进门,让他成为自己的大嫂,连着他的父亲母亲也越发被人看不起,任由下人奴才欺负,自己也叫人当着面眼睁睁被祖父教训。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而今日,他好不容易出门透口气,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女人,阿成又变得胆小怕事、畏畏缩缩,还害他被一个下作的奴婢泼了一身的药渣子水。

    那可是阿成啊,跟着他一起风光、在外不知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的阿成,连他都这副模样,遑论旁人?难道说,大殿下死了,他就要任人欺凌到头上,让所有人看他的笑话?

    不,他绝不甘心让这样的事发生,他一定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大家再不敢小瞧他!

    ……

    “咚”,楚渔儿纵步从后窗跳下,左右四顾无人,便想寻个矮墙偷偷翻出去。

    谁料,他两只手刚触碰到院墙,突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一阵脚步声,吓得他赶紧蹲下,生怕被人听见了动静。

    不一会,便听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家都仔细些,前天晚上巡守东角门的老四被人打晕,一定是有人想要潜进府来,国公爷下了命令,兵器全部带上,务必守好内府八院,不许任何可疑之人进出。尤其现在发丧出殡,认识不认识的都混在一起,我们更不能有半点松懈,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抓来上报,听到没有!”

    “是!”

    “你们几个,去巡守那边,你们几个,走这边……”

    怎么连家里也巡逻起来了?

    楚渔儿趴在墙根底下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直犯嘀咕,自从外头传言忠武侯谋害了大殿下,家里的动静似乎一日比一日不同,祖父这样的严加防范,难不成是怕有人进来偷东西?

    待得脚步声渐渐小了,他这才慢慢爬起来。翻墙他是铁定不敢翻了,外头都在守株待兔,他要想出府去只能想别的办法,寻别的出路。自然,从各个门出去,那是想也不要想的,整个齐国公府没有谁不认得他,角门更不可能,听刚才的动静,角门一定把得最严。

    咦,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来,那一处应该不会有人把守——下人房!

    他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从昭玉楼到下人房,只不过稍微难走一些,阿成就带着他走过一回。那便是从他所在之地绕到平世堂的后院,然后穿过花园,匍匐过一个小水沟,再爬上墙头跳到青莲堂的后门,接着,再借着青莲堂后院的那棵大树翻过墙去。这样,就可以直接到达下人住的院子。

    太好了,下人房直接连着街面,只要到了那里,他还怕出不去?况且这条路极其隐蔽,除非是自己敲锣打鼓放鞭炮,否则,旁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他的踪迹。

    “对,就这么办。”

    楚渔儿小脸儿邪邪一笑,猫着身子轻手轻脚朝平世堂的方向去了。

    平世堂——一个连大树都烂了根、荒凉得快要腐坏的院子,一个楚渔儿这辈子都不想再靠近的鬼地方。

    实则,他已有两年没进过这个院子了。要不是今日必须要打这后院过,他才不会爬上这青苔满布的墙头。

    平世堂与昭玉楼本不过一廊之隔,在平世堂门口喊一声,整个昭玉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自从他小时候无意撞见他娘和一个样貌女相的小厮颠鸾倒凤,他就发誓一辈子不进这地方。

    然后,他就自己去了青楼。青楼里,形形色色的姑娘让他欢喜无比,他衷情于调戏她们,看到她们害怕和伤心他就会觉得无比的满足。他认为,自己的行为和母亲有着巨大的区别,一种自傲与卑微之间的天壤之别。

    “哎呀,老爷,您怎么也不看看是不是吃的,什么都往嘴里塞,快,快吐出来!”

    楚渔儿趴在墙头上,听见声音看过去,只见平世堂的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色大长袍的丫环正服侍着他爹楚为安吃饭,大大的方桌摆在院子中央,一锅汤、七八道菜全是肉。而他爹,却把一块蕉叶给吃进了嘴里。

    “大冷的天,他这是要吃席不成?”楚渔儿低低冷笑着。

    “这如何吃得,噎着怎么办,四奶奶知道了,又该数落我服侍不周了。快,吐出来,吐出来。”院子里,红袍丫环又是气又是急,一面催促着楚为安把嘴里的蕉叶吐出来,一面拿手绢给他擦嘴。

    楚为安却傻呵呵笑道:“我当这是菜呢,不想竟吃不动。”

    “这是蕉叶,老爷便是头牛,也吃不动这个呀。往日间,你从来不碰一根菜叶子,厨娘为着这个,才拿蕉叶、付子炖了肉,谁想到,你竟吃起配料来了。”

    丫环说着,拿长筷子夹了几块肥厚的猪腿肉堆在他碗里,“诺,这些都是肉,咬得动,吃这个,为着上回吃猪蹄噎了一早一晚,如今厨房也不敢直接下蹄,都给全部剁碎了。哎呀,瞧把我这手绢也弄脏了,老爷,您慢慢吃着,我进去换一条手绢来。”

    楚为安见她要走,忙把到口的一团肉吐出来,急急道:“小桃,拿条裤子我穿,好冷。”

    “哎,你自己说放这儿等夫人回来一起吃,偏又饿得等不得先吃了,我不过转身拿杯水的功夫,你又把锅里的蕉叶吃了下去,这会儿又说冷,我也是服了……”小桃嘟囔着,鼓气涨眼一冲一撞进屋去了。

    楚渔儿趴在墙头上,看他爹吃得满嘴流油,不觉露出嫌弃的目光。几日不见,他爹看上去又胖了些,定是猪蹄吃得多了。

    可不是,连他这个亲儿子挨打受苦,他也只顾着自己吃饱,能不胖吗?

    “怎么不噎死你!”他低低咒骂了一句,见小桃进了屋,便随手捡起墙头一块白石头,“咻”地朝他爹丢去。

    “咕咚”一声,石头不偏不倚飞进楚为安眼前面的汤锅里,汤水一下子飞溅出来,吓得他一个激灵,“哐”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小桃才刚进屋,听见响动不禁翻了一个白眼,这又是怎么了。结果,扭头出来一瞧,只见她家老爷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顿时吓得丢开手绢,死命跑回来,“哎呀,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楚渔儿见他爹摔了,又是笑又是躲,跳过墙从后门一垫脚跑了。

    ……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青莲堂的大槐树下。只要翻过这棵树,他就可以到达下人房,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府去。

    可是,当他抱住树干,抬脚准备往上爬的时候,一阵清幽的香风忽然吹到了他的脸上,叫他全身都苏了一半……好香啊,上回他和阿成从这里爬出去之时,院里的风还是一股子霉味,想不到如今,竟变得如此香甜。

    忽然,凤青怜那动人的眉眼不经意间闪现在眼前,不由又想起她在湖边时娇俏胆怯的可怜模样,真真是叫人神往……

    想到这里,楚渔儿一个没忍住,转身下树,从后门溜进院去。

    院子十分安静,清幽的香气从暖间里悠悠传出,他蹑手蹑脚来到暖屋窗外,听见屋里没有声响,便扒着窗户悄悄往里看。朦胧的纱窗后面,一个青白的身影正卧在榻上小憩,日光微影,玉面微红,略覆薄被,睡得深沉。

    楚渔儿整个人都呆住了,好美的美人儿,真真似梦女一般。

    真是奇了,自打他第一眼看见凤青怜,便感觉这个女子与他之前所见的都不一样。她算不得是一等一的美人,即不像凤芷容那样美得花枝招展,也不似凤惜华那样美而不自知,她身上自有一种莫名的清冷感觉,就好像是被放在水里的泥人、树木枝叶上的露珠,碰一下就会突然消失掉。

    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她,哪怕是拉一拉手也好,要是……要是能听见她叫自己一声郎君,说不定他会开心得直接昏死过去。

    看凤青怜睡得这样美,楚渔儿越发没来由的心浮气躁,一颗心直管“扑通”乱跳。一时又想起刚才在院外,她看见自己被泼水之后,偶然露出的那一闪而过的微笑……只觉瞬间心如猫抓,千百万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打架。

    越是想,他越是忍耐不住心中的躁动。

    突然,他扭头四面打量了一番,确信无人之后竟慢慢打开窗户爬进屋。

    屋子里,清香的药气弥漫着,榻上的凤青怜静静而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梦里,也睡得不是很安稳。

    楚渔儿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见她仍沉睡未醒,忽然伸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然后,三下五除二用薄被将她裹住扛到肩膀上,一个纵步跳出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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