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凤芷容穿着一件狐绸寝衣,裹着一条被子,蜷缩在床榻上。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娇艳的容颜显得疲惫不已,一双眼睛通红可怜。

    凤芷容从未想过,自己从美好的梦中醒来,睡在自己身旁的,会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下贱奴才!明明在梦里,那个温柔缠绵拥着她抱着她、与她鱼水相合的人,是五殿下呀!她记得五殿下的脸,记得五殿下的声音和他的一言一笑,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若,早知那只是一场梦,她宁愿死在梦里,永远也不要醒来!

    可是,人声嘲海中,当她从绣毂五香车里缓缓坐起时,迎接她的,不是尊贵的千岁爷,而是一群等着看热闹的凡夫俗子。他们统统瞪大了眼睛,像白鹅一样伸长了脑袋,一面惊叹,一面摇头,一面垂涎三尺,一面指指点点……无数只眼睛就这样肆无忌惮望着她,望着她单薄的衣衫和媚态的身姿,望着她无措的惊惶和羞耻的灵魂。

    结束了,她的一切,都结束了!

    五殿下不会再要她了,她输了,洛京第一美人……彻彻底底的输了!

    “小姐,小姐?”

    银蝶见她目光呆滞,忙捧了一个棉锦暖手炉小心翼翼放入她的被中,又吩咐两个小丫头把烧好的火盆抬进屋来,屋子里霎时暖意浓浓、熏香阵阵。“小姐,已经拢了两个火盆了,您还冷吗?”

    凤芷容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鼻子里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瞬间天崩地裂,“拿出去,拿出去,统统拿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滚!”

    银蝶不料她突然如此激动,忙后退两步,陪笑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夫人担心小姐冷,所以才让……”

    “不冷,我不冷,我也不配冷,我便是冷死了,也好过这样没脸的活着!你滚,你滚。”凤芷容怒吼着,一把将暖手炉拿出来,狠狠朝银蝶的脑门丢过去。

    “啊!”银蝶大惊失色,慌得赶紧抱头蹲下,身后立时传来“咚咚”几声响,那暖手炉早已被扔出门外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李灵芝愤恼的声音,“呸,你又闹什么,你有什么脸闹,整个贞津道都跑来看你的热闹,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银蝶和两个小丫头闻声,慌忙跑到门口恭迎,李灵芝却早已冷着脸、甩着大袖跨进屋来。

    一见凤芷容裹着被子,在床上哭得满脸眼泪,李灵芝忍不住又气又恨,上去一把掀开她的被子,咬牙怒道:“你要冷死,还盖这劳什子做什么!堂堂一个小姐,宽衣露骨让人走街过巷抬到家里来,和青楼妓/女有什么区别?真是丢人,丢尽了颜面!”

    凤芷容眼泪滚滚,歇斯底里:“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堂堂将军府小姐和一个贱奴睡在一起,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哼,你说你不知道,现在外头可是全都知道了,用不着一夜,你的这点好事洛京城不得来回传个遍,你就算立即哭死,也堵不住那些人的嘴巴。我告诉你,你爹已经回来了,看这回你要怎么交待,我可替你丢不起这人!”

    凤芷容紧紧咬着牙,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瞪着她母亲道:“我有什么可交待的,凭什么要交待,他又不是我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汉子,非安到我头上!”

    “混账!”李灵芝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简直要被这个女儿给气死了,自己为了保全她的清誉,不惜当着凤戢羽的面杀死叶正丰,凤芷容竟还如此胡闹!想着,伸手一把将女儿从床上拉起来,抓着她的脸、瞪着一对白眼珠子狠狠道:“凤芷容,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就是凤戢羽的女儿,老娘嫁给凤敬良之前,你已经投生在老娘肚子里!老娘为了保全你,不惜亲手杀人,铲除绊脚石,低声下气委身凤敬良,还要伺候金氏那个老太婆,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就算你不肯认,你——也是老娘和那个‘野汉子’的种,明白吗!告诉你,你当大殿下怎么会突然中毒,忠武侯府怎么会被抄家,要不是老娘没能毒死那个老太婆,半路又跑出一个五皇子来,凤家早就死绝了!”

    看着母亲狰狞的脸,凤芷容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惊异得睁大眼睛。

    不可能,娘的话都是假的,不可能!

    大殿下出事,忠武侯府被抄,难道都是……不,不,她不相信母亲的话,她不是野种,不是野种!

    她长了这么大,为了不让人看轻,拼命努力地活得像个官家小姐,在洛京抛头露面博得声名,在宴会歌舞荣获称赞,也不过是为了和凤惜华争夺“凤家嫡女”之位,赢得五皇子的心,成为大洛王朝令人艳羡的王妃。眼看,眼看着她马上就能进宫,马上就能见到徐贵妃,马上就能实现自己梦中的希望,现在,母亲居然告诉她,她是一个野种?而且,还成了人人可耻的“□□”!

    “不,你骗我,你骗我。”凤芷容愣愣看着母亲,语落泪已流。

    李灵芝面无表情松开手,冷冷道:“随你怎么想,如今你也大了,风流无耻之事也闹了出来,我也自知管不了你。我过来,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从今日起,你老老实实呆着,我会去你舅舅家,求一求你表哥李鹄燕,看他肯不肯娶你,除此之外,我也没脸去求别人。另外,你最好打消什么‘五皇子六皇子’的念头,我早就想明白,如今你这名声从贞津口传出去,那些东西也指望不上了。”

    说着,又瞪了一眼银蝶,“你们好生服侍着,不许她再闹,出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是。”银蝶等人慌忙低头应下。

    李灵芝方瞥了一眼凤芷容,用力一甩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直至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银蝶方才上前搀扶受惊的凤芷容,“小姐,您没事吧。”

    凤芷容失魂落魄跌坐在床上,全身竟不由开始颤抖起来。银蝶知道她受了委屈,忙拿了被子披在她身上,凤芷容忽一把握起银蝶的手,两眼含泪道,“金蝉,我想回家,我想家了,我们回家去吧。”

    ……

    院里,凤戢羽退去铠甲,换了便服,半卧在榻上歇息。

    人累,心亦累,他不知道事情如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因为一个莫闲,他失去了南平王的信任,又因为一个白石群,他失去了禁军统领,如今……连叶正丰也死了,他好像又变为了一无所有,难道,要让他像过去一样,如蝼蚁般的卑微活着吗?

    不,他是凤戢羽,他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不能!

    “将军,您……要喝茶吗?”

    桂芝跪在榻下,轻轻替他敲打着腿脚,声音温柔。这个聪敏的丫头,眼见自家将军面色沉重,心里已知一二,口里虽在问他要不要喝茶,眼睛却时不时向上抬起,身体更是没有丝毫去倒茶的动作。

    凤戢羽居高临下,瞧出了她的心思,问道:“你想说什么?”

    桂芝低头道:“奴婢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你怎么想,但说无妨。”

    桂芝想了想,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奴婢言微,还望将军见谅。奴婢私心想着,将军乃国之栋梁,为国事操心已是很辛苦,如今家里又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之事,难免受到阻挠。只是,奴婢觉得,将军您不应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到受挫,以将军之才,理应从容才是。”

    凤戢羽闻言一如说到了心坎之上,忍不住坐起来吃惊地看着这个不起眼的丫环,他没想到一个奴婢竟能有如此想法,还能这样了解他的心思,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她说得很对,自己实在不应该如此受挫,毕竟他才是跟随王爷多年的将领,在大业即成的最后关头,又怎么能任人随意顶替?只要他想办法拿到麒麟符,王爷就一定会重新对他另眼相看!

    想到这儿,凤戢羽心里的郁闷便散去了些,向桂芝扬手道:“站起来说话。”

    桂芝从容站起,却仍低着头,一脸恭敬之态。

    凤戢羽面色好了许多,又问她:“那你觉得,对于今日之事,本将军应该如何处置?”

    桂芝忙道:“奴婢不敢妄言,还请将军恕罪。”

    “让你说你就说,本将军绝不怪罪。”

    桂芝听了,方微微抬头道:“奴婢觉得,将军其实很爱夫人和小姐,不过是连日劳累,难免疏忽了家人,才导致发生了这样的事。虽说此事有失体面,但夫人毕竟已经有所处置,小姐也受伤颇深,将军应以大局为重,多去陪陪夫人和小姐,家合为上。”

    凤戢羽点了点头,“你很有想法。对了,你是不是曾念过书?”

    他一语未完,忽听外头响起小厮的声音,“夫人来了”。

    李灵芝一摇一晃走进屋来,见凤戢羽坐在榻上,便径自走进来,面上带了愧疚和自责。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看容儿了吗?”凤戢羽顾念桂芝在旁,还算给李灵芝留有三分颜面。

    李灵芝见桂芝站在一旁服侍,便冷嘲一声,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容儿再怎么看,事情已经发生,也无法改变。因为我一时爱护女儿名声,让将军生气,故而过来赔罪。”说着,还向凤戢羽行了一礼。

    凤戢羽本自听了桂芝的劝谏,此时见她这样低声下气,少不得要给她一个面子,“夫人这是做什么,坐吧。”又向桂芝道:“快给夫人上茶。”

    “是。”桂芝连忙去沏茶。

    因了凤戢羽坐在榻上,所以李灵芝也就只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桂芝见她没有和大将军坐在一处,便端了茶壶上来,先给凤戢羽斟了茶,这才走到李灵芝身前,小心翼翼倒满一杯,恭敬递过去。

    “夫人,请用茶。”

    “哼。”李灵芝瞅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正欲伸手去接。谁知,就在她准备接茶之时,桂芝端茶的手却突然松开,只听“当”一声,茶杯落下的同时,滚烫的茶水也浇到了李灵芝的手掌和衣服上!

    “哎呦,疼!”李灵芝惊呼一声,如猫一般跳起来,同时一脚朝桂芝腹部狠狠踢去,骂道:“该死的贱人,你想烫死我吗!”

    接着,又看自己的手指,竟被烫得一片通红。

    桂芝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她连连磕头,却顾不得茶水也烫了自己一身。

    凤戢羽先是心疼地看了桂芝一眼,这才站起来走到李灵芝身旁,见她手皮只是有些发红,便道:“又没什么大碍,何必动手打人。”

    “这小贱人分明就是想烫死我,她就是故意的。”

    “大将军,奴婢笨手笨脚,办事不利,都是奴婢的错,不是夫人没有握住杯子。”桂芝“情急”之下,竟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李灵芝顿时惊住,这个小狐狸精,竟敢在她面前玩把戏?

    正想着,竟见凤戢羽走到桂芝身前,亲手将桂芝搀扶起来,然后,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她。不过一句话,就让李灵芝如坠冰块——“你是把这里当成忠武侯府了吗?”

    李灵芝连忙摇头,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戢羽,你怎么能信她的话,你难道没看见被烫伤的人是我吗?”

    “呵,那这是什么!”凤戢羽冷笑一声,抓着桂芝被烫出水泡的手,摆到李灵芝眼前。

    奇怪,这怎么可能,被烫伤的明明是自己,桂芝的手上怎么会有水泡?李灵芝只觉脑子嗡嗡一片,咬牙道:“这……这……这是她的苦肉计!”

    “我看是你的‘苦肉计’吧!”

    凤戢羽满脸怒色,抬手一把拔下李灵芝戴在头上的珠钗,狠狠掷于地上,“你连人都敢杀,还怕使一出苦肉计?要不是我在跟前,你是不是也想把她杀了!”

    “什么,戢羽,你……”李灵芝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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