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膳过后,熙蓝拉着明霜在院里踢毽子,燕碧过来传话,请熙蓝去千竹苑上课。熙蓝应了声“知道了”,脚上动作依旧。

    “郡主别玩了,莫让世子爷久等。”明霜站定脚,不再接她踢了的毽子,绑着白色鸡毛的毽子噔地落地。

    熙蓝十分不满,撅着嘴跑过去捡起毽子,朝屋内喊多福。

    岳珈正收拾着桌子,听见熙蓝喊她以为是要去上课了,急匆匆出来,却听熙蓝说:“你陪我踢毽子吧。”

    “奴婢不会踢。”

    “我教你。”熙蓝将鸡毛毽子朝上一丢,熟练地踢了起来。

    明霜一把抓住飞起的毽子,说道:“郡主该上课了,回来再玩。”

    “我不。”熙蓝跳起来要抢毽子,奈何个头没有明霜高,怎么也碰不着毽子,倒把自己累出一头汗。她气呼呼喊岳珈说:“多福,帮我把毽子抢回来。”

    岳珈微微一笑:“奴婢也不会抢毽子。”

    熙蓝气得两腮胀鼓鼓,跺脚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元照韫亲自过来逮她。

    熙蓝骤地蔫了,垂着头朝元照韫走过去,撞在他怀里,撒娇说:“我不想上课,不想读书,就想踢毽子。”

    元照韫唇角微升,抚着她的脑袋,道:“那你想不想去安福姑姑的婚宴?”

    熙蓝闻言猛地抬起头,他们的姑姑安福公主要嫁给怡国公的孙儿宋锴,熙蓝怎会不去凑这热闹。

    “你的唐诗宋词还记得几首?宴上若是要行飞花令你可接得住?又打算借口更衣躲一整天?”元照韫一连三问,说得熙蓝接不下话,他又道,“不想被人笑话,就乖乖跟我去恶补。”

    熙蓝撅嘴点头,宋二姐姐她们总爱玩飞花令,她肚子里那点墨水怎么跟人家比,回回都被取笑。

    照韫牵着她的小手,又朝岳珈说:“你也一起吧。”

    三人往千竹苑去,元照韫已将行令常用的诗词写下,一式两份,又耐心讲解,让她们好好背下。

    然而三日时间哪里能记住多少诗词,到了安福公主成婚那日,熙蓝仍是没有底气,只能在心底求漫天神佛保佑,让宋二姐姐她们换个别的玩。

    安福公主是陛下最年幼的女儿,嫁的又是三大世家之一的宋氏,排场自然弱不了,整个长安大街弥漫着喜庆的硝烟,炮仗的红纸铺了一路。

    岳珈与熙蓝坐在马车上,熙蓝挑开车帘张望。马车越走越缓,在离安福公主府还有一条街时直接不动了。熙蓝探出脑袋望去,前路被各府的马车堵住了。

    熙蓝闷闷摔了车帘,说:“骑马去多好,哥哥指不定都吃上宴席了,咱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岳珈手指挑开帘子望出去,骑马确实过得去。

    一匹骏马从她们的马车旁经过,马上的男子停下来,低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玩味。岳珈心微一跃,将帘子放下挡住他冒犯的目光。安福公主的婚宴,玉安公主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出席的。好在那日自己进城时蓬头垢面,康宝丰应该认不出她。

    马车挪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公主府。熙蓝挽着肃王妃的胳膊进去,新郎官宋锴与他爹娘在门口迎客。

    一番客套后,小厮领着她们往小花园去。公主府设了两处宴席,男宾们在前院,女眷们则安排在内院小花园。

    肃王妃还未入席,先与几个命妇攀谈了起来。熙蓝觉着无趣,现下离开席还早,她便拉着岳珈四处逛。正伸长脖子看池中锦鲤时,突然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朝她飞奔过来,伸着胳膊要将熙蓝推下去。

    岳珈眼疾手快,挡在熙蓝身后,那姑娘的手便打在了她身上。

    那小姑娘仍不死心,想将岳珈和熙蓝一起推下去。使了吃奶的劲儿,却没能推动岳珈分毫。

    熙蓝已反应了过来,气呼呼说:“康宝意,你又要捉弄我!”

    见事情告败,康宝意收回了胳膊,朝熙蓝做了个鬼脸,若无其事回到母亲玉安公主身边。熙蓝仍旧忿忿,不敢再在池边逗留,回肃王妃那儿告状。

    肃王妃得知女儿险些被推进水里十分气愤,可毕竟这是喜庆的日子,熙蓝也没被伤着,她去讨说法反而不占理,只得安慰熙蓝莫要生气,往后离水池远些。

    直至宴席开始,熙蓝依然忿忿不平,偏她与康宝意还坐一桌吃席,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康宝意瞪累了,哼了一声,朝同坐的几人说:“我们来行酒令吧。”她摆明了要让熙蓝难堪。

    “别了。”边上的宋漪说,“时辰这么早,不是吃酒的时候。”她说话时眼睛看向了熙蓝,谁都明白她是在为熙蓝找借口。

    哪知熙蓝毫不留情,一拍桌子,说:“时辰早有什么关系,行令就行令。”她说得信心满满,身后的岳珈不禁担心,康宝意就坐她前一位,若有意要为难她,她那点墨水如何应付得来。

    “连你都不反对,那咱们就开始吧。”康宝意道,“既然是我提的行令,就由我开始。”其他人并无异议,岳珈轻戳熙蓝后背,想提醒她强占先机,然而熙蓝只是伸出爪子挠了挠,完全没领会到岳珈的意思。

    康宝意继续道:“今日是安福公主成婚,那就以‘福’字为引。”她略一沉吟,道了句“福钟恒有兆”。

    这便到熙蓝接了。

    熙蓝刹地慌了神,她背了不少诗词,却想不起半句带“福”字的。

    岳珈悄悄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字。

    “祸福安可知。”熙蓝扬声诵读,得意洋洋。

    “这是什么诗?可别是你杜撰的?”康宝意并不记得有这样一句诗,咬定是熙蓝胡说。

    “是白乐天的《青冢》。”宋漪道,“祸福安可知,美颜不如丑。”

    康宝意无话可说,接着便该宋漪的姐姐宋淇了。宋淇文采不如妹妹,康宝意出的令又刁钻,她半晌没想出句诗来,只得认栽饮酒,引来众人一阵笑。

    方才岳珈在熙蓝手心写字,宋淇看得一清二楚。平素有熙蓝这个草包在,她的令再差也不至于被嘲笑,如今熙蓝找了帮手,连累她出糗,宋淇难免不忿,故意将手边的醋碟子往边上推,看准了岳珈靠近,将醋打翻,泼在她衣服上。

    “哎呀。”宋淇捂着嘴,“我不是故意的。”

    岳珈低头看着自己裙上的污渍,虽然明知道这位宋大小姐是存心的却也无可奈何。

    “你快下去擦一擦吧。”宋淇不怀好意说道。

    “没事没事。”熙蓝慌张不已,岳珈一走谁来帮她接酒令,“回去再换衣服就好了。”

    “那怎么行。”宋淇不依不饶,“一会儿教旁人看见了,岂不该说你们肃王府的丫头连衣裳的脏兮兮的,多不好。”

    宋淇给康宝意使了个颜色,康宝意猜出了个大概,也道:“你这么怕她走开,莫不是她走了你就接不上酒令了?”

    “当然不是。”熙蓝仍旧嘴硬,朝岳珈说,“你下去吧。”

    岳珈暗暗叹气,既是熙蓝要她走,她也只能离开了。

    她向公主府的下人问了路,自去后院找到水井,打了一小桶水上来,用帕子沾着将裙上污渍洗去。

    公主府的下人都在前边忙活着,后院冷冷清清,岳珈坐在台阶上扬着裙摆,好让水迹早些干透。

    “你果然在这里。”方才岳珈往后院来时,正好被康宝丰看见。他知道此处人少,寻了借口过来。

    岳珈一看见他就觉反胃,立刻起身要回前边去。康宝丰伸出胳膊拦住她的去路:“上回在城门口看见你,只觉得身材不错,没想到模样也这般俊俏。”

    岳珈诧异看他,她当时那般模样,他竟也认得出来。

    “爷我有个本事,不用看脸,看一眼身形就能认出人来。”说话间伸手要去捏她下巴,岳珈闪身躲开。

    “躲什么,给熙蓝那蠢丫头当奴才,还不如到我那儿去,我保证不会亏待你。”言罢又要去拉她的手,岳珈又退了两步,喊了句:“让开!”

    “我若不让呢?”康宝丰眯眼笑着,步步逼近,将她逼到柴房门口,“反正此地无人,不如……”他将柴房的门推开,双手朝岳珈伸去。

    岳珈已无退路,先下手抓住他的左臂,闪身向后用力一拧,只听得康宝丰一声低沉的叫喊,胳膊已脱臼了。岳珈迅速朝外跑,想着若是康宝丰要追究,她打死不忍便是,反正也没人瞧见。

    正如是想着,立刻就撞见了人。

    “见过王爷。”岳珈咽了咽唾沫,额头直沁冷汗,怎就碰上颂王了。

    “跑什么?”元荆正好路过,见她一副心虚模样,裙上还湿了片水迹,心生怀疑。

    此时康宝丰已扶着胳膊追了出来,见颂王也在,斜挑唇角,道:“王爷来得正好,此女伤了我,你帮我作证,让元照韫把人给我。”

    岳珈背上的贴身衣物已然湿透,后悔不迭。眼下被人逮个正着,若康宝丰真去找元照韫,她就便是死路一条了。

    元荆挑眉看了眼岳珈,收回目光,漠然道:“被一个姑娘拧了胳膊,不嫌丢人?”

    康宝丰闻言脸上蓦然涨红,又不敢与元荆作对,讪讪无话。

    岳珈暗暗庆幸,好在这位王爷是个不爱搀和事儿的。

    “你。”元荆又看向岳珈,“跟我过来。”

    岳珈头皮一麻,元荆已迈步朝前,她忙跟了上去。心里猜想着他找自己何事,不会又是引蛇出洞的之类的事情吧?

    “上前来。”元荆刻意放慢步伐,让岳珈与他并肩,“脖子好了?”

    “好了。”岳珈答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多谢王爷赏的药。”

    元荆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到小花园路口时忽然停下,伸手进袖中探半晌,又低头将腰间的白玉玦解下,递给岳珈:“拿着。”

    岳珈怔怔,好端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做什么?

    “不想死太早就拿着。”元荆面色冷淡,“难道你以为自己能与敬国公府作对?”若康宝丰要对付她,照韫也未必能保得住人。他刻意选在这个地方,为的便是那些喜欢议论事非的妇人们看见,好令康宝丰知道此人动不得。

    岳珈接过那枚玉玦,福身道谢,隐约感觉背后的道道目光如刀如剑。座中贵女,有多少人盼着当颂王妃,将来好母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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