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白被熙蓝气倒后,卧床不起。肃王妃得了消息吓得面色煞白,钟先生桃李满长安,若是事情传出去,熙蓝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的好闺女,你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这么胡闹下去。”王妃苦口婆心,“你瞧瞧宋漪,谁见了不夸她端庄得体?女儿家就得是那个模样才好。娘也不指望你能如她那般满腹诗书,就盼你少几分闹腾,多几分娴静,别将来被婆家人指点,说咱们肃王府教女无方。”
熙蓝点着头,心上仍没当回事,撒着娇央肃王妃不要生气。
王妃舍不得向女儿说重话,微一叹气,朝边上站着的岳珈说道:“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当奴婢的得多规劝才是。”
“是。”岳珈点头,心说在杏棠斋当差可没明霜说的那般轻松。
王妃还要继续训话,正见长子元照韫过来了,瞬间怒气全无。
元照韫穿着一身水色襕衫,肩上落着几片薄雪,入屋后暖气一熏,化开点点水迹。他眉目清和,言谈举止中透着超脱世外的淡然。他朝肃王妃问了安,朝熙蓝浅浅一笑,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岳珈。
岳珈心微一颤,元照韫的眼眸黑亮深邃,唇边总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暖笑,令人如沐春风,恍惚三月阳春已至。
“母亲莫恼,我已去钟先生府上拜会,替熙蓝赔了罪,钟先生说他不会怪责熙蓝的。”元照韫向来疼爱妹妹,一得知了事情立刻备了厚礼去探病,挨了钟白好一顿教训才平息下来。
肃王妃捋了捋心口,气已消了许多。
“不过,钟先生年迈,这一病后已打算回老家休养,不再授课了。”元照韫看向熙蓝,这已是她气跑的第三个先生了。熙蓝朝他吐了吐舌头,没人上课更好。
肃王妃蹙眉,再要给这调皮任性的闺女找个先生并不容易。
“不如往后由我来教熙蓝。”元照韫说道。钟白方才训的在理,熙蓝被他们宠惯了,若不趁早纠正性格,耽误的岂止是学业。
熙蓝虽然任性,倒还乐意听她大哥说话,若是照韫来教自然是好。王妃思量了片刻,道:“如此也好,只是太辛苦你了。”元照韫白昼要去工部当差,若再担了熙蓝的先生,便更劳累了。
“不妨事,我只当温故知新。”元照韫招招手唤熙蓝过来,问她,“你答不答应。”
熙蓝咧嘴而笑,拱着手躬身说:“先生好。”
元照韫温和一笑,又与王妃说了会儿话,才领熙蓝去千竹苑上课,岳珈跟着过去。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几片飞雪游走在昏黄灯光里,偶尔落入游廊,栖息在人肩上。
岳珈拍去身上雪片,望着点点雪花出神。以前每逢雪天,她与哥哥总会坐在灶边取暖,顺便烤几个地瓜。她最怕烫了,哥哥会帮她剥好皮放在碗里,让她边暖手边吃。不知哥哥现在在突厥过得如何,突厥的天气应该比长安更冷吧。
千竹苑里,燕碧早已伸长脖子等着照韫,老远看见他与熙蓝的身影笑着迎上去,然而笑脸在看见岳珈时骤地一变,转瞬又恢复了过来,问道:“爷回来了?用膳了吗?”
“用过了。”元照韫答她,继续往书房走去,见书房门上落了锁,又问,“我不是说过了,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不必上锁那么麻烦。”他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平静得像在与平辈的友人说话。
燕碧从袖子里取出钥匙,将锁打开,说道:“怕下人们毛躁,进去把爷最宝贝的书弄脏了。”她将房门推开,站到一边让元照韫与熙蓝进去。岳珈跟在熙蓝身后,燕碧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让她进来吧。”元照韫说道,“多个人陪着熙蓝读书,没那么闷。”
燕碧悻悻,将胳膊甩了下去。
“你可识字?”照韫问岳珈道。
“识得。”她在庆州时常帮开私塾的温先生做些杂务,顺带旁听他上课。
照韫满意点头,让她和熙蓝一起坐下听课。
这座书斋共两楼,二楼用以藏书,一楼则是书写诵读之地。几案、书架等用的都是酸枝木,墙上挂了颜真卿的《自书告身》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钟先生教到哪了?”照韫问熙蓝。
“《孟子》。”
“哪一章哪一节?”元照韫取了书来,翻了翻。
熙蓝支支吾吾,她并没认真听钟白讲课,转过头小声问岳珈:“你记得吗?”
“尽心篇第十二节,‘以佚道使民’。”岳珈记得清楚,她在庆州时也正好学到《孟子》,故而钟白先生授课时她听得十分认真。
元照韫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无奈摇头,丫头都比她用心听课。他问岳珈:“你叫什么名字?”识文断字的丫头并不常见。
“她叫多福。”熙蓝抢先答道,怕被照韫知道岳珈的身份,把她赶了出去。
照韫唇角微动,又问她:“会写字吗?”
岳珈点点头:“但写的不好。”练字要耗不少纸墨,她以前只能拿师兄们用过的纸,在空白处练一练。
元照韫帮她备了纸笔,说:“我这儿只有一本书,你将后面几节抄下来用。”
岳珈接过他递来的书本,翻到那一页,提笔抄录。她的字刚劲有余,流畅不足,但字字工整,已算难得。
燕碧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银耳梨汤进来,在熙蓝与照韫案头各放了一碗,说:“爷您授课辛苦,喝些梨汤润润喉。”
“有劳。”元照韫只顾看着岳珈写字,并未抬头。
燕碧暗暗不悦,正要出去时,却见元照韫将自己的梨汤端到了岳珈桌上,气得她几乎将手上的帕子拧碎。
元照韫授课生动有趣,常列举实例解说,一堂课下来,不只岳珈受益匪浅,连熙蓝这个不好学的也记住了。
“今日的课就到此。”元照韫松了松双肩,转身去架子上翻找东西。
岳珈将案上纸笔收拾整齐,正要陪熙蓝回杏棠斋时,元照韫忽喊了一声:“你等等。”
他将一樽雨过天青釉的小瓷瓶交给岳珈:“见你颈上有伤,这金创药功效极好,你试试。”
岳珈接过瓷瓶,福身道谢,心说这瓶金创药似乎与颂王赏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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