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春光里,点点杏花绽在枝头,将杏棠斋铺成了花海。岳珈坐在树下,伸手接了片飘落的杏花。捧在掌心端详半晌,又吹气将它送走。

    看着明霜、玉露忙前忙后,她却无所事事,只能坐在树底下发愣。

    如今肃王府的人把她当怪物一般,半点活儿也不敢让她做。她虽不愿当伺候人的奴婢,可这般清闲也实在难受。

    熙蓝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带起脚下落英纷纷盘旋。她立定在岳珈面前,睁着圆滚滚的眸子不可置信地问她:“母亲说七皇叔喜欢你,真的吗真的吗?”那日她喝得迷迷糊糊,错过了颂王赠玉的事情,直至今日肃王妃交代她要对岳珈好些,她才知道了此事。

    “郡主可别听信那些流言,我哪里能入得了颂王爷的眼。”

    “怎么不能了。”熙蓝跺了跺脚,“你生得好看,又会功夫,还会接酒令,比宋二姐姐都不差,比宋淇姐姐更强许多,七皇叔怎么不能喜欢你了。”

    岳珈被她夸得十分无奈,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只得将话题引开:“郡主温书了吗?昨日世子爷教了什么?”

    “你别岔开话题。”在这事情上熙蓝可一点也不迷糊,着急道,“我跟你说,七皇叔可多人争了,宋家两个姐姐都喜欢他,还有康织姐姐。你可得上心,别让她们抢了去。”

    岳珈愈发无奈,苦笑敷衍她:“我知道了。”

    熙蓝顾自说话:“以前我觉得宋二姐姐和七皇叔般配,不过现在觉得还是你比较好。你要是嫁给了七皇叔,他以后就不会对我那么凶了。”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半晌忽然拍掌:“我带你去颂王府吧。”

    岳珈一惊,忙道:“去颂王府做什么?别去了,打扰了颂王可不好。”明知道颂王对自己并没那个意思,还自己送上门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七皇叔这会儿做正事呢,不在府里。”若是元荆在,熙蓝也不敢过去,“我带你去见照丞。”元照丞是元荆的儿子,熙蓝的堂弟。她想,若是照丞也喜欢她,七皇叔应该会更喜欢。

    “郡主不能随便出府的,王妃该生气了。”岳珈拿她没办法,只好搬出肃王妃来。

    “母亲说了,可以带你去七皇叔那儿多走动走动。”熙蓝笑容灿烂,拉起岳珈的胳膊,拔萝卜似的扯她,“去吧去吧。”

    岳珈哭笑不得,央她说:“郡主您饶了我吧,我不去。”

    熙蓝急了,松开她的胳膊发起了脾气:“你怕什么,你嫁给七皇叔后,定是要和照丞见面的呀,我是为你好。”说话间眼眶里泪珠打转,像被岳珈欺负了似的。

    岳珈怕她真哭了,赶紧安慰:“我知道郡主是好意,是我不好。”

    她猛然仰起头,露出狡黠笑容:“那你答应去了?”

    岳珈哑然,她几时答应了?

    “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熙蓝抬起袖子一抹眼泪,又拽起了她的胳膊。

    熙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岳珈拿她没辙,只得哄她说:“郡主非要我去也成,不过只当是你去找他玩的,别说是我去见他的,可好?”

    熙蓝捣蒜似点头,女儿家面皮薄嘛。

    熙蓝欢欢喜喜拉着岳珈坐上马车,路上不忘把元照丞的身世与性情告诉她。

    元照丞的生母是敬国公的女儿康绣,五年前生下照丞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照丞命苦,天生就有眼疾,目不能视。不过元荆对这个儿子甚是疼爱,照丞也争气,书读得比熙蓝还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也和颂王如出一辙,年少老成,教人亲近不起来。

    岳珈一路愁眉苦脸,熙蓝只当她还为准备好见继子,一直劝她宽心。

    到了颂王府后,熙蓝向门僮言明来意,门僮领着她们进府。照丞正听先生教课,门僮报说熙蓝来找他,他只是微微挑眉,让门僮告诉熙蓝,等他上完这堂课再去会她。

    岳珈和熙蓝被晾在小花园,熙蓝鼓着腮抱怨,这堂弟一点也没把自己这堂姐当回事。岳珈反而欣喜,熙蓝是个没耐性的,过会儿元照丞不来,她就可以劝熙蓝回府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熙蓝躁动不安,岳珈正要开口,元照丞正好来了。

    元照丞刚满五岁,穿了一身老气横秋的靛青襕衫,背着一只手,迈方步走来。身旁跟了个婢女,低声告诉他熙蓝人在何处,同行者何人。

    熙蓝快步朝他走过去,兴师问罪说:“你怎么才来。”

    “我可不似你这般游手好闲。”元照丞目光涣散,言辞冷厉像极了元荆。

    熙蓝气恼,欺他看不见,又做鬼脸又朝他虚挥拳头。

    “幼稚。”元照丞感觉到了她的拳风,不屑道,“我虽看不见,可不傻。”

    熙蓝收回手藏在背后,又回头看岳珈,朝她使眼色想让她和元照丞说说话。岳珈只当看不明白,低着头不说话。

    “你带谁来了?”元照丞问她,“是那个叫多福的婢女吗?”元照丞虽然足不出户,但这件事情铺天盖地席卷长安,他想不知道也难。

    “你学过算命吧。”熙蓝奇道,拉着岳珈往前走了两步,告诉照丞,“没错,她就是多福,你继母。”

    “郡主别瞎说。”岳珈被她这口无遮拦吓得不轻,直后悔不该答应她过来。再看元照丞,脸上依然风平浪静。

    他问身后的婢女:“红曲,她相貌如何?”

    红曲打量岳珈,俯身答他:“相貌清秀端正,身形婀娜。”

    元照丞点头,父亲看上的女子想必不会太差。他又问:“你识字吗?”

    “当然认识了。”熙蓝抢先答他,“她还会功夫,上回还和你父亲一起抓了采花贼呢。”

    岳珈根本拦不住熙蓝,心如死灰,直想寻个地洞将自己埋了。

    元照丞哼了一声:“身为女子当修德言工容,习什么武艺。”

    “女子怎么不能习武了。”熙蓝叉着腰,“你自己学不了,还不让别人学了?”

    “你!”元照丞咬牙,双拳紧握。他天生眼盲,虽能听先生讲授课业,却没有办法学习武艺,更莫提像父亲那样上阵杀敌。

    熙蓝又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岳珈半蹲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郡主咱们回去吧。”

    “你既来了,就这么走了?”元照丞松开手掌,道,“旁人都说我父亲喜欢你,可我还没发现你有何过人之处。”

    “奴婢寻常平庸,并没什么过人之处。”岳珈说道。

    元照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吩咐红曲带熙蓝去花厅吃甜点,他要与岳珈单独说话。

    他径直朝前走去,五步之外有个石桌,围着四张石凳,岳珈正要提醒他,却见他恰好在石凳前停下,端端正正坐上去,没有半点偏差。

    “我父亲喜欢的女子,必定不会是个只知动武的粗人。”元照丞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岳珈不假思索。

    “蓝色是什么样的。”元照丞从未见过天空,人人都说天是蓝的,却没人能告诉他什么是蓝色。他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岳珈无声叹息,这么小的孩子却终日愁眉苦脸,实在令人心疼。

    她环顾四周,见假山下有汪蜿蜒的水流,便走过去用双手掬了一捧:“把手伸出来。”她快步走向元照丞,元照丞将信将疑,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岳珈将双手分开一道缝,被她掌心暖热的清水缓缓落在照丞掌心。

    “不冷不热,干干净净,这就是天的颜色。”

    元照丞睁圆双眼,心口不停起伏:“这是蓝色,这就是蓝色!”他忽然站起来,湿润的手抓着握住岳珈手腕,激动说:“我还要看,再让我看看蓝色!”

    “好。”岳珈温暖一笑,又去捧了水来。

    元照丞难得露了笑靥,闭着眼感受掌心微温的流水。

    小花园的路口,元荆负手而立,看着儿子的笑容不觉也牵起了唇角,迈步走过去。

    元照丞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将湿答答的手藏到身后。

    岳珈微怔,回头看见元荆走来,脸上瞬地发烫,她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

    “丞儿,课上完了?”元荆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令人喘不过气来。

    元照丞愧疚低头,说:“还没。我这就回去上课。”

    元荆嗯了一声,照丞转身离去。

    岳珈立在原处不知所措,片刻后朝他福了福身,道:“奴婢去找郡主。”

    “站住。”她还未抬起腿,元荆已道。岳珈只好站定不动,低头不敢直视他。

    “你与熙蓝来的?”元荆问道。

    岳珈点头应是,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留下用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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