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只小猪。
小公猪全身粉粉的,用猪鼻子拱开大门。闪了一道缝,似乎是在告诉她进来再说。
苏云河看着门缝里面透出风来,有一股清新的青草香味儿,不由得红了脸,想来这还是房子建成之后,她第一次踏入“天地馆”的大门。
“吃瓜。”
算了,别想太多。
苏云河踢了一下紫色的裙摆,像一只蝴蝶一样欢快的从门缝飞了进来。将盘手中的西瓜盘子放到了木桌上。
“天地馆”的摆设和“青云阁”很不一样。风格比较冷峻,除了桌子和两把椅子之外,并没有看到花瓶之类的装饰品。
“尝尝吧,我亲自为你切的。”
少女双手捧着一个月牙西瓜,笑盈盈的蹲下身对着小猪,一副雀跃的表情:“尝尝,快尝尝,可好吃了。”
这是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踏入天地馆。也是第一次和谢天说话。正好黄昏还没有到,他们尚未交换身体——他仍然是小猪的形态,所以她跟他说话不至于那么尴尬和拘谨。就像一只小公猪来逗弄就好啦。
可小猪开口:“嗯,你放下吧。”
“啊,你不吃么?”苏云河捧着西瓜的手僵住了,有点伤心:“我都给你拿过来了,你就咬一口嘛。”
小猪神情冷淡,还是拒绝。
“不要。”
没想到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云河一瞬间就感到心里气鼓鼓的,扭头把手中的西瓜往盘子里一扔:“爱吃不吃,我又不是帝江,干嘛惯着你。”
似乎是提到了不该提及的人。说完这句话,苏云河也深感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也难收。她只能红着脸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天地馆的大门,被她“咣”的一声摔上了。
是风吹得,不是她故意摔门。
但是扭头,门缝不再有清风吹拂,昏暗的房内小猪的目光晦涩而深沉,她瞬间觉得脸红心跳,整个人焦躁不安。只回了一下头,也没多解释,逃也似的,跑掉了。
——
晚上。
苏云河变回了小猪的形态。
简单的洗漱之后,她蹦到床上准备睡觉。
青云阁的床是特制的,两边是帷幔,中间是一张木床。木床上铺着柔软的垫子,还有一个塞满了鹅绒的枕头。
床垫子是方家送的。他们说是用藤树的席制成,里面还缝了一层棉花和两层亚麻,能够缓解腰痛,舒缓筋骨。苏云河不懂这些门道,但她可高兴了。喜滋滋的就收下了床垫儿。
枕头是吴大力他们一家送的。
是武双双绣的面皮儿,武小鱼塞的的鸭绒枕芯。据说为了弄到这些鸭绒,小鱼和方文星还被村子里的大鹅追着咬。
武大力将枕头送过来的时候,一脸憨笑。
“猪神大人,这是俺们的心意。你收下吧。一个枕头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您每天跟着我们辛苦劳作,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云河更是高兴了,也美滋滋的收下了枕头。
因此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她都会有点迫不及待。不仅因为枕头和床垫舒服,更是出于“供奉”。她是一个假神,但有信仰她,支持她、供奉她的人了,也会感到由衷的幸福啊。
躺在上面又舒适,又清凉又柔软。枕着枕头看着天花板,什么都不用想,迷迷糊糊就自动进入梦乡了。失眠什么的,不存在!
可是今天……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晚,苏云河会变成小花猪。就是一块肥美多汁的五花肉瘫在床上,四只小蹄子朝着墙那边的方向,扇子般的耳朵压在鹅绒枕头上。
姿势舒服,枕头柔软,可她却失眠了?
想到白日里谢天的冷淡,她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屋内没有点蜡烛,只有皎皎的月光顺着敞开的窗子,伴着清风一起吹拂着蚊帐,钻入室内。尝试着深呼吸,数羊,以及各种各样的治疗失眠的方法后,她仍然无法入睡。像锅里的一条鱼,被煎得上下翻动。
就在这时……
房门突然“吱嘎”一声。
这声音很小,但是她现在变成了小猪,听力极其敏锐,再加上失眠心情烦躁,所以一丝响动都会变得尤为刺耳。
苏云河不敢动。
紧接着,门又“吱嘎”了一声。
如果刚才她还在怀疑是风吹的,那么这次就可以肯定,一定是人推的了。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映照在墙上。身形修长,衣衫蓬松。长发披散在脑后,手腕纤细,手像竹子一样摇曳钳着一只壶。
“这是个酒鬼啊。”
苏云河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
四只小蹄子撑着,像一只鼎一样警戒周围。
鼻尖闻着浓烈的酒气,她从来都不喜欢喝酒,所以闻不出酒香。只觉得这味道辛辣刺鼻。此时嗅觉敏锐,仔细闻闻竟也让她产生朦胧的醉感。
室内昏暗,那个人背着月光。
阴影投射下来,他的脸尽数隐藏在黑暗内,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的气息很熟悉,那种凛冽的青草香掺杂着雨水的味道,是谢天身上才会有的体味儿啊。
“谢天?”
尝试的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应答。
风吹着窗子,此时有些汹涌了。拍打窗子,拍打着门框。发出“哗啦哗啦”的木头响声。虽然苏云河心里紧张,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不害怕谢天了。
她是一只小猪,他欺负不了她。
来的人,正是谢天。
一身赤紫色玄袍,凌乱不堪的挂在身上。腰带松松垮垮,完全了没了往日清冷干净的形象,反而像是一个慵懒纨绔的酒鬼蝶蝶壮壮地闯入了一个姑娘的闺房,欲行不轨之事。
三千墨发顺滑的垂在脑后,被风吹着有蒲公英四散之感。“披头散发”向来是失礼之举。在外人面前披发会被指责,不知礼数。而此时披发,却是他要释放心中的焦灼和醉意。
“苏云河。”
他说,紫色双眸灼灼。
一个月了。
自从帝江走后,谢天就仿佛失去了左膀右臂,心中也空荡荡的,经常望着远方,想:帝江可一切安好?
而这一个月,苏云河是他心中唯一的寄托,唯一的思念,唯一可以抚慰他的存在。可她,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只是匆匆遇上,然后又逃也似的跑掉,就好像他是个洪水猛兽。只要她多看了他几眼,他就会把她吃掉似的。
谢天一直压抑着情感。
他靠每天吞吐日月精华修炼,来压制心魔。
“一人死,而万物生。”
“一人死,而众生生。”
可即便再修炼,也无法压制欲念。
他和苏云河,现在是同一具身体,两个不同的魂魄。说到底,一个魂魄越强,就会蚕食另一个魂魄生存的空间。直到一人获得全部的力量,另一个魂就会消失。
谢天修炼,不是想蚕食她。
正相反,她一次次的蚕食他,透支力量。
反而是他用自己清冷的法力,抚平她的疲惫和衰竭。他需要大量的灵力来支撑这副躯体,又需要额外负担苏云河的消耗,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一个月了,压抑了一个月。
这个家伙今天端着一盘西瓜闯进来,闯入他的心中来。却只是单纯的让他吃瓜。笑盈盈,穿着漂亮的对襟绿衫,踢着紫色裙摆,看向它的神情没有波澜。
“不要。”
谢天那个时候并未变身,还是一只小公猪。
他有面子的。他怎么可能去吃苏云河蹲下身来递给他的瓜,像一只猪猪,像一只宠物,而不是一个男人呢。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对她有欲望的男人。
于是,他拒绝了。
苏云河却很生气,扔下瓜就跑。
谢天心脏剧痛,比当年在诫雷池上受人鞭挞时更痛。
夕阳西下,黄昏昭昭。
终于等到太阳落山,谢天拿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变成人形后,倚在窗旁,远眺对方。她的窗开着,浅白色的帷帐在左右晃动。透过帷帐的缝隙,能够看到她躺在床上,四只小蹄子快乐的在跳舞,然后跳着跳着,渐渐不动了。
“应该是睡着了。”
他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个微笑。
谢天每天都会倚在窗旁,看着她入眠。每天都是这个时辰,都是这个安静的夜晚。若是平时,他只会看着什么也不做。而今天,他手中多了一壶红酒。
这壶酒名叫“醉春芳”。是他从荒山遗迹中挖出来的。
他和帝江约定,在地下埋了这十六壶酒。
一壶酒,在谢天飞升的当天喝掉了。一壶酒,在谢天被贬神骨被毁,即将上诫雷池受刑的当晚,他们喝掉了。一壶酒,在帝江去寻找青鸢尸骨,走的时候,他给他拿上了。现在还有十二壶酒。
他手上就是第十二壶。
而现在这壶酒,是因为他下了个决定。
“苏-云-河。”
只有月亮照光阴,不问世人罪浴情。
浅白色帷幔被风吹的左右晃动,鼓起了一个大包,蒙在苏云河身上像是一层纱。透过薄纱看室内,一切都变得朦胧微妙起来。
谢天“吱嘎”一声推开门,跌跌撞撞闯入房内。他酒意正浓,尽管努力维持身形平稳,但往前走的时候,还是后脚被前脚绊了一下,朝前一扑!
“呀!”
苏云河一下就被扑倒。
后脑勺摔到枕头上不疼,反而是身上的人压得她够呛。
(。手机版阅读网址: